高天的眼睛和廖杰一起骤然睁大，高天甚至眼球剧烈震颤、呼吸急促，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元楚猛地站起身，积压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火山般爆发：“你见到他们了对不对？他们是谁？？！！”

“元楚！”廖杰喝道。

元楚近乎贴在了那扇阻挡在他和高天的透明玻璃上，单薄的手掌撑到指尖发白，而玻璃除了一声巨大的震动外纹丝不动。“他们是谁？你告诉我！！”

廖杰死死抓住他：“元楚！你别激动！”旁边的狱警也立马上前，两个人一起把元楚按回了椅子上。

元楚双目赤红，死死瞪着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高天，高天双手挡着脸，手铐折射出冷白的光。

高天一定见过他们。

站在621背后的“他们”。

那晚，高天同时见到了他和莫渝，而再怎么离奇诡异，高天也不可能失忆，所以他不可能手握着能让自己有巨大可能“翻案”的线索而咬死不说，唯一的解释，是他当时被621捆在1702的时候，见到了“他们”，被“他们”堵了嘴。

堵嘴的方式元楚不关心，他只想要他的莫渝。廖杰和另一个高壮狱警按着他的肩膀，元楚根本挣脱不开，就像挣脱不开压在他身上的命运，他近似哀求地问玻璃对面的囚犯：“你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

高天终于放下了挡住脸的手，他再一次认真地看元楚的脸，那张他曾经垂涎又想毁掉的脸，看着看着，他的眼里出现了重影，好像还有李浮生的脸，还有……还有他们的脸。

那双阴鸷的瞳孔剧烈颤动着，高天竭力控制着自己全身的肌肉，“疑惑”地望向身旁的狱警，几乎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声音，经过形变的口腔甚至有点诡异，传到在场人的耳里却显得那么云淡风轻：“……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人啊，我不知道啊。”

廖杰一头雾水，示意里面的狱警看好高天。元楚还在挣扎，他两只手都摁着元楚的肩膀，“你坐好！不要激动，什么‘他们’？你是不是对我们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

他们抢走了我的男朋友。

元楚想说，

但是他一抬头就看见廖杰肩上的警徽，对，他们是警察……他可以帮自己找到莫渝，可是，他真的会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他是会选择把“他们”抓起来，还是选择把“我”抓起来？

看守所里，中央空调吹出湿冷的空气，喷在人身上一阵粘腻，像堵在在场几人面前的暗流，悄无声息，又慢慢地勒紧。

“……没有。”元楚听见自己摇摇头，极轻地对廖杰说。

廖杰一头雾水，浓眉都快拧在一起，语气也重了几分：“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楚撑着扶手想站起身，第一下甚至因为掌心的冷汗而滑脱了一下，廖杰下意识去扶，感觉更加不对劲，现在这个元楚的体格，根本不是他之前觉得暗藏着危险的体格，不用他出马，普通高中生都能轻易撂翻他。

高天还坐在玻璃对面，佯装镇静地观察着元楚的一举一动。元楚几乎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脸上逡巡的目光，和之前的淫邪相比，多了很多莫名的情绪，甚至好像还有一丝悔恨与惊恐。明白再也问不出什么，元楚连看都不想看他，“廖警官，对不起，打扰了，我们走吧。”

廖杰第一次被这么招呼来吆喝去，刑事案件的嫌疑犯和其中一个受害人当着他的面互相打哑谜，他工具得明明白白，又窝囊的清清楚楚。

“元楚！”他简单示意狱警同志告个别，拽着元楚的胳膊，直接把他拉到外面无人的走廊，“你之前不配合我们调查，我们理解。你今天这是哪一出？我正式警告你，如果你有重大隐瞒事项，和案件有关知情不报，后果相当严重！！”

元楚被拽的有点头晕，他靠在墙边，闻言才幽幽抬起头，轻飘飘的问：“你们不是已经抓住他了吗？还能有什么后果啊？”

廖杰正式火烧头顶，扯过元楚的右手拿起手铐就往上一铐——然后发现了上面十分熟悉的磨伤血痂以及一些齿痕。

那天晚上后来去问话的元楚，衬衫是向上翻卷的，手腕上没有这些伤口。

手臂的骨量一样，但是肌肉量明显不同。

廖杰火瞬间熄了一半：“你……”

“我什么我，”元楚扯出一个无力的笑，“拷到一半停下，是想给我留时间说警察打人吗？”

廖杰：“我……”

元楚懒得和他你你我我有的没的，点点头就当告别，然后转身就走。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一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确定了，高天确实见过“他们”。

而那晚事发突然，不止是高天，还有他的三个下属，同时卡住他和莫渝以及警察到来的时间点完成这一切，只能证明——这群人，一直在背后偷偷观察着他两，悄无声息，伺机而动。

廖杰没有追上来，看守所外是平坦开阔的八车道大马路，热浪把路面烘烤得扭曲，蝉躲在梧桐树里发了疯的叫。元楚突然想，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偷偷看着他，如果廖杰刚刚真的把自己铐起来，为了封自己口不让自己乱说，“他们”会不会出现？

元楚又回到自己在上水云锦的家，旁边的1702已经查封，他也不指望能在里面查找到指纹。小区门口的监控只有莫渝的身影，以元楚现在的水平，暂时找不到监控是否被处理过的痕迹。

不过没关系，只要想找，总会有方法的。

他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几天里，元楚都没有出门，他继续在621的电脑前搜索一切能为他所用的信息，饿了就到厨房，冷冻室里有621之前包好的三鲜小馄饨，元楚会下几个，也不多，能止着胃疼就行。吃的时候就会想到，他和621闹脾气的那天，自己还浪费了一碗。

馄饨吃着吃着就会有点咸，然后元楚就会进浴室洗漱，干干净净地上楼，翻出衣柜里621的衣服，把它们都抱到床上垒成一个巢，他蜷缩在中间，假装他的莫渝还抱着自己一样。

期间还有大包小包的包裹，有他给自己买的，也有给莫渝买的，都集中到了。客厅和书房被大大小小的零碎搞得乱七八糟，元楚起初也没管，后来在那天中午，他看着阳光从落地窗地照进来，像之前621抱着他在沙发上躲懒的温柔时光。

这不仅是他的家，也是621的家，是他们两个共同的家。

元楚又把家里打扫一新，一切物件按照之前621的习惯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放好，连楼下的琴叶榕和楼上的蓝雪花都好好浇了水。做完这一切，元楚都有一点恍惚，好像这一切并不是他做的，可能他一回头，就会看到他的爱人静静地朝着他招手，元楚刚想抱住他——

然后爱人就不见了。

还没到傍晚，太阳就被乌云盖住，风声凌乱，很像两个月前他被逼着出门的那天。

元楚咳嗽一声，突然决定出门。

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时，他还特地拐了进去，见柜台没有，又绕出来换了好几家，才买到一瓶和他本人画风特别不符的一种白酒——他遇见621的前一晚，在高天和黄仁的酒局上被强灌的那个牌子。元楚拎着那瓶酒，打车去了一个地方。

湛州市福利院旧址。

这里其实早就不是了。福利院在元楚大学的时候就搬迁到了横舟区，那里地方更大、设施更好，几年来财政拨款和志愿捐献不绝，里面的孩子们也成长得更快乐。二十年来，原福利院的周边都开发殆尽，商圈公园写字楼拔地而起，一个朴实的福利院就显得格格不入。十年前，洛氏集团大手一挥，连带着附近四个地块一起收购，根据用地重新设计划分。空地上的秋千架没了，变成了一栋40层楼的商办大楼，而记忆中高高的五层小楼却还保留着，重新整修外立面，周边又圈了围墙种满了油绿的爬山虎。元楚曾经去看过几回，里面根本没有人住。

它就像是一个私人藏品，被关在繁华喧嚣的都市中央，安静，又动弹不得。

天已经黑了，风声和雨声一起吹过来。远处综合体的霓虹灯隐隐，元楚站在小楼门外，手指覆上厚重的红木篱笆门，一推，就开了。

他左手食指中指还夹着一瓶酒，回到了他曾经居住了十来年的地方。元楚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灯光，能看清里面的陈设还没变，一楼大厅是当初孩子们的活动室，左右两边是教室，上楼就是各自的宿舍，元楚自己的宿舍在最东边那个，他靠着窗户踮脚，就能看见空地上的秋千架。

现在元楚又站在那个窗户前，他已经不用踮脚，但是窗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甚至那个商办大楼也看不见里面，窗户被封死了。

元楚打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白酒。

好辣，他又在咳嗽。

宿舍里家具甚至都没变，呼吸间有浓重的尘土和霉味。即使外在保养得再好，也阻挡不了这栋年迈老楼的内里在时光洪流中慢慢腐烂。元楚撑着摸到当时自己睡的小床，现在看来真的好小啊，怪不得自己高中就住校了。元楚咳着咳着，就看见床头凌乱又陈旧的刻字：“野种”“婊/子生的”“没人要的赔钱货”。

谁刻的来着？元楚已经忘了。

就像他已经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抛弃，为什么十余年都没有人领养，为什么拥有不了幸福。

酒真难喝。

他一直都不爱喝酒，但是没办法，导师说这个专业需要喝，领导也说这个工作需要喝。

那晚他发着高烧，咳得胸腔肚子都在疼，还是被拉上酒局，陪着不喜欢的笑脸、说着很麻木的话。即使面对着别有居心的合作伙伴，也只能抽回手说不好意思，然后自己偷偷跑去厕所吐。

自己到底是以一种什么心情签下买621的合同的呢？

如果我现在也喝醉了、发烧了，你是不是就会再出现一次？

就当可怜可怜我？

好不好？

元楚把最后一滴酒喝完，差不多就是那晚的量。雨点发了疯地拍打着窗棂，风声和雨夜惯有的汽车喇叭声一起从窗板的缝隙里钻进来，在空旷的走廊里拉成刺耳的尖哨。小时候特别害怕这样的天气，像在电视里看一眼就要捂上眼睛的恐怖片。元楚咳得更凶了，胃里像有火在烧，坐在床尾的地上，他后知后觉有点冷。

可是直到像小时候一样哭着睡着，621还是没有出现。

他甚至连梦里都没有出现过。

天亮的很快，元楚没想到自己会睡那么久，这段时间以来，元楚其实很不喜欢睡醒的时间，在感受到身体的不舒服之前，621离开他的事实会和洪水一样，和清醒的意识一起袭来，反复凌迟着他。

可是今天早上不一样，他蜷缩在墙角睡了一夜，不发烧不说，连身体的酸痛都很轻。

元楚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手心甚至还有残余的温度。

621！！

你在对不对？！

元楚几乎是跳起来，离弦箭似的往外冲，眼中的长廊天旋地转，但是和昨晚一样，依旧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元楚扶着尽头楼梯的扶手，喉咙里这才冒出宿醉的灼痛。

窗缝里射进来的晨曦像穿越时空的一柄利剑，年迈的老楼和天地一起摇摇欲坠，元楚慢慢蹲下身，想裹紧621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温。

——然后看见楼梯落满灰尘的台阶上，有一双极浅极浅的，向下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楚楚不要哭了，莫渝真的一直都在你身边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