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杰追着元楚的定位，发现这列车队其实在折返他们半夜去过的一处地方，调开地图一看，湛州市言松区洛氏生物科学研究基地。结合元楚留在IPad里的留言，这里就是洛氏集团非法囚禁、伤害甚至草菅人命的犯罪场所。

报告已经打进了市局，这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凌晨，湛州高层多方势力博弈，竟连中央都有消息传来，最后市长下令，查，必须查！顷刻间，湛州警力倾城而动，廖杰带头追着那辆被锁定的SUV，没有急于追捕，而是跟着一路疾驰，还没迈入研究基地所在的工业园区，就发现了大批不明势力在朝同一个方向集结。

刑警、特警，甚至相邻市区的武装力量都在随时待命，廖杰一边听着市局领导的部署，要求在务必安全解救人质的前提下，尽量做到社会影响最小，一边脑海中还在想着元楚家客厅那张巨大的合照，邢路叮嘱自己的小徒弟穿好防弹背心，拿起对讲器：“别说你没察觉，我也没察觉。”

廖杰自嘲地笑了笑：“阴沟里翻船啊。”

“这可不算阴沟。”

车窗外红蓝警灯已经快要汇合成一条望不到头的星河，廖杰没否认。对讲器里，邢路又问：“真见面的时候，你能分清吗？”

不用他说，各种元楚已经在廖杰脑袋里打架了一夜，情绪稳定但要继续打断高天五根骨头的“元楚”，形销骨立但会当着警察面和重犯交换情报的元楚，还有说自己对象正在楼上睡觉现在不方便的“元楚”……“嗯，”他的眼神微眯，握着对讲机的大手上鼓起的血管像捆在牢笼上的锁链：“绝对可以。”

“洛总，基地所有的工作人员已经都控制住了，但是更高层的通行权限只有向明辉和向简有。”为首的□□头子毕恭毕敬地和向明辉汇报，饶是手上人命如麻的他，也不敢看洛云腾此刻乌云密布的脸色，黑熊般的壮汉纠结了一会，才降下声音报道：“而且，外部有人报告，有不少条子正在往这边来。”

洛云腾的视线还落在纵裂长廊上，碎裂一地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廊顶的灯光，还以为是精心铺就的一条银河。对，只要踏过去，不管以什么方式，他洛云腾就能真正意义上的成为洛氏唯一的掌权人。洛克菲再看不起他又能怎样，他一个土埋半截的瘫子，还能再活几年呢？

“621……”洛云腾从心里蹿升出一个快意而残忍的笑，“杀掉621，连那个元楚，一起杀掉……不管用什么方式！”

“是！不过洛总，外面的条子……”

一些吃公家饭的牲口而已，洛云腾向来不放在眼里。他随意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号码，在等待对面接通的时间里，他摆摆手：“兆宗联系上了让他立马给我打电话。”

洛兆宗其实可以被联系上，原先他还被廖杰扣着，但市委先后派人来“了解情况”，厅里不胜其烦，这位又是死不配合的纨绔样，最终看过元楚留下的偷拍录像后，才勉强判定，这人就是一个□□熏心无能狂怒的酒囊饭袋，同意先保释，但要随时接受传唤。

洛兆宗才不管，出了湛州市公安厅的大门，陈驰瘸着腿把他送上那辆全球限量的座驾，引擎声在“人民公安”的背景里呼啸远去，只有浓烈的尾气喷了他一脸。洛兆宗今晚心情很不爽，杀元楚的任务失败了不说，还察觉他爸的阴谋，连那老头的白鹰亲卫兵都来横插一脚！

这位全国著名富N代短短前半生里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气，加大油门在湛州市区高架上疾驰横穿两个区，听着身后的喇叭和刹车声乱成一团，他的心里才稍微有些许畅快。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烦死了，又是谁？不接！

手机持续在亮，丝毫没有放弃的架势，就在洛兆宗受不了要伸手拉黑时，他收到了一张照片。洛兆宗一愣，然后一脚狠踩，车子直接斜停在城中快速路上，而他狠狠盯着手机，因为那是元楚的照片。

洛兆宗才不管这个人到底是叫元楚还是莫渝，他一眼就认出这张照片拍摄的地方是湛州城中朱雀山顶的洛氏公馆，那座豪华的中式园林，洛克菲就住在那里！那个一直不认自己是他亲孙子的残废洛克菲！

照片里人一脸平静地坐在庭院的锦鲤池边，微微侧脸，看着一角的芭蕉树，像是在等什么人。

还能是谁？能出现在这里的还能是谁！！

洛克菲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他不认他亲生的儿子、孙子，反而要认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洛兆宗狠狠捶向方向盘，就在这时，那个电话又响了。

这次他按了接听键。

“小洛总看到照片了？”出乎意料的，对面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的声音，“见一面吧，我告诉你一切。”

……

“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了。”

向简坐在地上，像一棵枯死的树桩，被五十年的尘埃压得风化、消散。许久，他才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621，惨白的脸上强行扯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消所有吗！！”元楚冲过来，还没碰到向简就被621一把抓住，元楚还在挣扎，621只得把他摁在总控室的墙边，腿也插进去，固定得严严实实。

“你放开我！那群禽兽！！畜生！变态……”元楚的脏话储备实在有限，骂着骂着自己先没了力气，抓着621的肩膀，整个人抖成一团，心痛到快要窒息。“他们……他们那么对你……”

621肩头迅速湿了一片，热泪往心口蔓延，像是最强烈的电流。明明向简说的是他的悲剧人生，但是他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触，太久远、太模糊了，像遥不可及的上一生。反而是元楚，从向简说第一个字时就开始流泪的元楚，让他心痛如绞。

“不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意识到怀中人已经快站不住了，又抱得紧了些，“听话，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元楚含糊不清地问。

“嗯？”621侧耳过去，想尽力听清。

“为什么……留下来的不是我……”

元楚第一次，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那么悔恨那么无助。他甚至想用尽所有方法交换所有代价穿越回当初洛克菲抉择的那一天，代替他的莫渝成为621。这样，这样是不是就能……就能……

621呼吸一滞，从五脏到神经都痛到无以复加，同时又冒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庆幸，幸好留下的是自己。“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他像拍小孩一样拍着元楚的背，又用力揉了揉，“重要的是现在，看，我们还是在一起。”

堵在胸口的后怕、不甘、难过、心疼，终于倾泻而出，元楚伏在621怀里，低低痛哭出声。

向简默默在一旁看着，他曾经幻象无数次自己有机会说出真相的场景，可能是面对警方、还是面对公众，还是甚至不认识的路人、网友、摄像头，没想到这一天是在正主面前。

正主居然还没想杀了自己。

好吧，元楚可能是想杀的，但是被621哄住了。向简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

其实在621小时候，他的性格和元楚差不多，远没有现在沉稳，或者说平静。但是经历了那么多次格式化，再多的情绪也都被掩埋在漫长黑暗的实验室里。或许在和元楚待在一起的两个月里，他才堪堪找回属于人的情绪，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他和向明辉还是亲手把这点宝贵的意识残忍剥夺了。

总控室的屏幕上又在闪烁危险警告，四层已经被洛云腾攻占一半，向明辉所在的二层主实验室的密保也岌岌可危。洛云腾应该是发现了他躲在里面，下令切断了里面的通风系统和备用电源系统，想把向明辉直接闷死，让这座他苦心孤诣钻研了三十年的实验室变成埋葬他的坟墓。

621也发现了，他还抱着元楚，现在也不是放开他的时候，只能集中注意力借助脑中的芯片入侵基地的防御系统，好在这种事情他之前应该干过不止一次，所以即使有点难受也算熟门熟路。整座研究基地的安全防御系统其实非常强大，但是这种强大始终建立在这座建筑完整存在的前提下，在绝对的武装暴力面前，物理基础的破坏对于系统的运行是致命的。621在代码间快速游走，想找到主实验室断联再续的突破口，就在这时，一个通讯讯号冲了进来，霎时间，621抱着元楚的双臂铁幕般箍紧，元楚被惯性带的后仰脖颈，重心不稳，和他一起摔在地上。

“莫渝！你怎么了！！”

621像是在经历什么极大的痛苦，身体控制不住的痉挛颤抖。元楚跪在他身边，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他尽力睁开眼睛，看着元楚的脸，僵硬地回了一句：“没事……”

向简也冲了过来，脉搏心跳一阵检查，直到发现总控台上迟迟未接的通讯，才明白了他又一次内联系统，又心疼又气愤，“你扶着他在一边坐好，从现在起不准再乱动了！”

元楚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手足无措地点头，架起621的一只胳膊，先往门外退。向简转身接收了讯号，焦急又熟悉的声音传来：“哥！你怎么样了！”

向凡！

向简一下子扑在总控台上：“洛云腾带了好多人，你要小心！”

向凡那边沉默了一瞬，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然后就继续说：“我跟着警察一起来的，你放心，我马上就来救你。”

“还有向明辉，他在主实验室，洛云腾切断了通风和备用电源，总之你要快……”

“会救的都会救的，哥你别怕。”向凡似乎是察觉到了向简的恐慌，连连哄道：“哥你现在躲好了没？”

“嗯……”向简低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尽量不让他听出来端倪，“我们在四层总控室。”

“你先让621和元楚进禁室。”

向简还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一眼还没缓过来的621，信号那边，向凡继续说：“洛云腾的目标就是杀掉621和元楚，禁室是整个基地安全防御最强的空间，就算他拿炸/弹对着轰也没用！让他们先进去，确保安全！”

“哦哦好的。”向简其实并不确定向凡能带多少人来，但是眼下确实这是最好的办法。他和元楚一人一边，把暂时无法动弹的621架进禁室。“但是哥，你要留在总控室接应我！”向凡又喊道。

元楚实在分不清是留在禁室更安全还是留在总控室更安全，他下意识看向621，没想到621一直在盯着他的脸，陌生的眼神看得他心跳一乱。“又、又忘了吗……”他不敢置信地问，连呼吸都停了。

担忧到极致的无助眼神落在621瞳孔里，他突然笑了，摇摇头，“没忘，让他留在那里吧，这里只要我们两个就好。”

虽然621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有不到三小时的记忆，但这一路来，在他们三人中间俨然已是毫不动摇的决策者地位。元楚和向简都没再说什么。把两人送进禁室后，向简站在禁室门外，启动禁室的应急避险设置。在那扇厚重的圆形合金大门缓缓关上的漫长时间里，向简看着里面站立尚有困难的621，心里划过一丝电光石火般的怪异感。

在大门合上的最后一秒，一直面无表情靠着元楚的“621”突然望向向简，露出一个在621身上绝对不会出现的笑容。

“！！！”

向简终于反应过来，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心口，他飞扑过去，话音还没冲破喉咙，“哐！——”只差最后一步，大门已经重重合上。

他拼命拍着门，然而这扇比最强金库还要牢固的大门纹丝不动，连一丝微小的声波都不会传到对面。

整个混乱的世界里，只有信号那边的向凡听到了向简的呼喊。他沉默许久，才哑声道：“对不起，哥……这是他答应救你出去的交换条件。”

禁室里一片安静。

元楚什么都没听到，从进来时他就满脑子621的身体状况，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恨不得扒开他的头发看看后脑上的伤疤，然后又在想，是不是给他把心电监测仪贴回去更放心一点。

621身体还有点僵硬，他撑着旁边的工作台缓慢地走了几步，再靠着墙壁慢慢坐下，揉着膝盖。元楚赶紧卷起他的裤腿看，“是不是刚刚摔倒的时候磕到了？”

621没说话，元楚没发现淤青，也没有新的伤口，但还是放心不下，呵了口热气两手对搓，然后贴在621的膝盖上，自己就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那件饱经风霜的衬衫融雪般垂着。621静静看着，黑透的瞳孔又沉了沉。

“刚刚我摔倒的时候，你护住了我的头颈。”他突然说。

元楚闻言抬起早就通红的眼睛，一时间又紧张了：“是不是还是伤到了？”

621摇头：“你挺关心我的。”

元楚瞳孔一颤。

“你知道的，我忘记了我们之前的事。”

“……”鼻尖酸楚不可自主地涌上来，元楚挪开眼神不敢再看他。

“可是你能找到我，还要救我走。”621还在说，他像是在做论文分析一样，摆事实讲论据，最后水到渠成得出一个结论：“你喜欢我。”

元楚：“…………”

他像是被人迎胸刺过一剑，浑身剧烈一抖，怔怔地看向面前这个人。

621还靠在禁室冷白的墙壁上，他的脸色比元楚好不到多少，但是向来漆黑的瞳孔里却闪着灼热的高光。他肩背挺直下颌微抬，宛如久居高位的上位者，周身弥漫着举棋若定、不动如山的惯有气息。

这种气息和621很像，又不像。621是温柔的，像山上月林间雪；面前的621，更有一种山将崩雪欲倾的压迫感，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吗？还是向明辉费心经营就想将他打造成这样？

“怎么不说话？”621问他。

元楚握着他膝盖的手指不自觉的颤缩着，他已经好久没听过这样的语气，后知后觉，浑身都有点冷。身上这件破布聊胜于无，元楚缩着身子，收回手，拢紧自己的领口。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621还在说，“你在喜欢我之前，还喜欢过别的人吗？”

元楚还是没出声，621轻轻笑了一下，但是笑意并没有传达到眼底，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沉静，连元楚之前很喜欢的饱满卧蚕都没有鼓起来。

他伸出手，轻抚上元楚的侧脸，拇指触及微凉的肌肤时，心头涌起的异样感觉让他有点不适，手上的力度也重了些。

“我们，做过吗？”

“洛氏医药基地正在发生爆炸！”对讲机里的信息让在场警方都心头一紧，在全力赶赴现场的同时，他们终于查到洛云腾雇佣的势力，这股非法武装来自北非，乔装入境后帮他暗中进行多项违法活动。“那我们现在正在跟踪的那一股呢？”问是这样问，廖杰很清楚，他么应该分属不同的派系，在今天这个场合，他们更可能是敌人。

果然，对讲机里技术同僚有点丧气：“他们还没查到，这帮人的伪装身份没有任何破绽。宁仙分局的同志们已经去传唤洛兆宗和洛克菲，天一亮市委和厅里的老同志就过来亲自审讯。总之，你们小心啊。”

廖杰看向警车右边的车窗，隐隐的鱼肚白已经从东边的天际线泛起。此时湛州的外海边可能已经有了海鸟展翅、鱼群巡游的生机景象。而在这条通往工业园区的主路上，廖杰再次检查了一下配枪，抱着一丝希望联系元楚，果然，还是没有讯号。

你还好吗？

你们……还活着吗？

元楚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他看着眼前自己魂牵梦萦的人，如坠深渊，连颤抖都忘了。

“621”还摸着他的脸，手指向下滑去，从耳垂抚到脖颈，冰凉滑腻的手感让他有了这具躯体的生机正在萌发的感觉，这是他暌违了三十年，不曾有过的感觉。

在“621”的手触及元楚衬衫领口的时候，元楚终于问出了声：

“你……到底是谁？”

“不认识我了？”“621”一笑，微敛的眼帘缓缓抬起，漆黑的瞳孔中有势在必得的灼热与张狂：

“我是洛元初啊。”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一章写到后面写成恐怖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