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世界上哪里会有父亲比儿子小十一岁？！

而且向简刚刚不是说，他的父亲是洛克菲吗？他是洛克菲试管实验出的儿子，他刚刚亲口承认的！！

元楚根本不相信，拼命的摇头。621抓着他手腕，怕他情急下又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总控室的屏幕发出解锁成功的弹窗，向简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坐回总控台前继续编译。键盘的敲击声像是某种危险的倒计时，他吸回一口凉气，才尽量冷静道：“现在通讯接上了，你们要联系谁？”

联系谁？元楚现在脑袋中一团乱麻，他伏在621肩头，嘴唇无力地张开，他想平复自己的呼吸，但是没用，甚至还有一点过呼吸的前兆。621察觉到了，调换了身位，把他按在墙上，一手捂住元楚的口鼻，小声循诱道：“乖，跟着我的频率呼吸，慢慢来。”

向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面前的总控台屏幕就自动连上一个陌生的号码，电话接通，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熟悉，且恭敬。

James：“洛董，请问有什么吩咐？”

621一边调整着元楚的呼吸，看他涣散的瞳仁终于倒映出自己的脸，这才小心翼翼的松开手，点头示意他放松，然后才侧耳回应James：“白鹰亲卫队……现在立刻来我发定位的地方，阻止洛云腾。”

James一愣，他没想到通话那头也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此刻他正开车在湛州郊区疾驰，身后十余量警车正在死死跟着自己！

这明明就是在蓝桐酒吧里，元楚的声音，

为什么元楚会有他的雇主洛克菲的紧急联系账号？

621知道他的疑惑，直接抬高了音量：“我就是洛克菲！你们的紧急联系码是……”他流畅地报出一串复杂代码，“现在，即刻，来救人！”

James那边沉默了数秒——“是，洛董！”

正在追击他们的刑警看着前面的SUV突然加速，紧张道：“廖队！”

廖杰坐在副驾驶，眼神坚硬如铁：“追！！”

元楚这才记起来，他刚要说话，621就又捂着他的嘴。“我知道你想说话，不要着急，慢慢来，嗯？”

元楚点头。621这才放开他，元楚深吸一口气才说：“我把眼镜丢在了为首的那人车上，上面是有定位装置的微型摄像头。我在蓝桐失踪后，警方应该会找到我家，在家里发现我同步了摄影记录的iPad，然后根据定位找到他们。”

“那正好，黑白两边都来了。”621温声哄着他，心想不愧是楚楚，即使上一秒又气又急，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而且——他静静看着，不仅仅因为元楚做了充足的准备，孤身犯险时还留有后手让他们有机会逃出生天，而且，直觉告诉他，元楚很不喜欢与旁人虚与委蛇，但是居然逼着自己做到了这一步。

就是为了找回他。

621还在看着他，元楚自己都察觉到了，疑惑地望过来，长而密的睫毛羽扇一般，眨眼的时候划出一道道让人心尖微痒的线，好像周围空气都在荡漾生花。

621突然意识到，不是空气生花，是他的心生花了。

……原来如此。

原来我们是这种关系。

疼了一夜的心脏终于有了踏实的落点，那些悬浮的感官、模糊的记忆、本能的亲近，甚至手足无措的安抚，都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原来我爱你。

元楚怔怔地看向他，他看见自己在莫渝眼中摇摇欲坠的倒影，他着急身上去接，只接到两颗滚烫的泪。

“怎么了？”元楚担心极了。

“没事，”621摇摇头，饱满的卧蚕上沾着泪迹，晶晶亮的，向来的稳重沉静一概不见，反倒更像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我好开心。”

元楚看得呆了，下意识也跟着点点头。“嗯，我也开心。”

向简听着总控室外面的动静，落寞地垂下眼帘。屏幕上，他也输入了一串熟悉的号码，但是一直没有人应答。

绝望之下他换了另一个号码，依旧是熟悉的忙音，就在他准备挂断的时候，传来不悦的一声“喂”。

向简噌地一声站起来，双手撑在总控台上激动道：“浮生！”

“……嗯。”

“浮生你在哪里？博士很担心你，快点回来好吗？你……”

“我不用他管！我有我自己的人生！”通讯那头的李浮生突然失控大叫，向简忙说：“好好好，他不管你，我们都不管你。我们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李浮生情绪还是很激动：“我怎么了？难道还会死啊？放心，死不了的。祸害遗千年，我不会死的！”

向简快要扑到屏幕里了：“现在你的处境很危险，他……洛云腾知道你了，他、他……”你的亲生父亲想杀了你，这种话，向简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浮生也懒得和他掰扯，说出的话带着明显的讥讽笑意：“洛云腾算什么？洛兆宗又算什么？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向简还想说什么，李浮生就挂断了电话。

元楚和621进来时，向简还维持着双手撑在台面上的姿势。因为这层挣不开甩不掉的血缘关系，向简和元楚单看背影甚至更像，此刻他宽宽薄薄的肩膀无力地撑着已经揉皱脏污的实验白大褂，尖锐的蝴蝶骨高高耸起，像是被困在挣不开的牢笼。

621和元楚交换了一个眼神，元楚点点头，621才上前，接过向简总控台的位置，继续监测洛云腾的动态，同时加固四层的物理防御，以防他们直接破墙而入，尽可能的为救援多拖一点时间。

空气有些凝滞。这种紧急的环境下，一旦手头没有当即要忙的事，心里就会迅速被不安和焦虑填满。向简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在向明辉三十余年的悉心培养下，精通生物科学、临床医学和生理学，甚至连高级代码编程也不在话下。原先自己存在的价值是作为洛克菲可有可无的一个“备用儿子”，后来自己的价值则更多在于他是向明辉最得力的助手，在衔尾蛇计划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蛮可笑的。

“现在你们意识到了，”向简边擦自己的手边说，即使上面在元楚看来毫无污垢，“我一直在拿着刀，对我的一位’父亲’做实验……以及远程监控另一位’父亲’，看着他从小在福利院里孤单长大，哪怕被领导压迫被恶人性/骚/扰，我也只能旁观……”

“真的蛮可笑的。这个破计划！！”他狠狠锤向旁边的墙壁，厚实的墙壁未动分毫，他的指骨则迅速发红破皮，再垂下来时，上面已经隐约有血珠滴落。

元楚欲言又止。他是真的很想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莫渝的身份只是一个引子，他知道，洛克菲在筹谋的一定是一个空前绝后的巨大阴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他的刨根问底更像是在撕扯向简的伤口。

虽然他认定，向简在虐待莫渝上至少是从犯级别，死不足惜，但又会不自觉地心疼，心疼他被随意决定又被随意抛弃的命运。

“衔尾蛇计划，”知道元楚的纠结，621先开口了，他眼睛还盯着屏幕，洛云腾的暴力武装已经攻到了三楼，所幸主实验室暂时还安全。“趁现在我们都还有时间，解释一下。”

向简撇了撇嘴，抱膝坐在地上，伤痕累累的手指往后扒了扒头发，才慢慢开口——

一切都要从五十年前说起。

五十年前，时任洛氏财团掌权人洛克菲年仅三十，就一手扩张洛氏奋斗百余年的商业版图，在整个东亚都声名鹊起，加之男女老幼都一见倾心的俊俏外貌，他迅速成为整个商界最炙手可热的顶尖翘楚。但是洛克菲有一个毛病，一个在其他人身上只能算怪癖、但在他这样金字塔顶尖人物身上算重疾的毛病。

他不爱任何人。

准确的说，是他无法爱上任何人。

之前洛家长辈们只觉得是洛克菲自视甚高，等再大一些就好了，然而等到和洛克菲差不多的平辈们孩子都七八岁了，洛克菲身边不仅女人没有，男人也没有。焦急的长辈们趁喊洛克菲回家族中拜寿，给他下了药，让他和一个准备好的女性发生了关系。这是洛克菲这辈子第一次栽在亲族手里，他清醒后迅速把掌事的宗亲驱逐，借此直接整治了盘根洛家半个世纪的冗亲沉疴。但当他察觉到时，洛云腾已经出生了。

洛克菲自然是极度厌恶这个自己被人设计才出生的“孽种”。是的，在洛云腾人生的前二十二年里，洛克菲一直当他是孽种。哪怕洛云腾百般讨好，他都不给他一个正脸。

但是堂堂的洛氏财团掌权人，怎么可以没有枕边人。如果没有枕边人，谁来继承这滔天的权势和财富？

洛克菲找到了。

四十多年前，他认识了一个人。和基思坎贝尔一起在罗斯林研究所研究克隆技术的向明辉。

向明辉向洛克菲展示的关于克隆技术的前景和未来应用场景深深打动了这位向来勇立时代潮头的商业巨贾，洛克菲决定，斥巨资请向明辉回国，给他打造专属于他的生命科学研究基地。在这里，材料不限经费不限，只要向明辉想，洛克菲第一时间就能在全世界范围内找的最好的提供给他挥霍。

最开始的十多年，向明辉的研究方向是诱导干细胞分化，同时研发药物减缓洛克菲的衰老速度。为了解决洛克菲看不上任何人，也不想和任何人上床的怪癖，向明辉亲自动手，给洛克菲制造了数个试管婴儿。里面就包括向凡、向简，还有中间因为实验夭折的好几位。这十余年中，还有被向明辉和洛克菲非法囚禁的“孕母”，她们其实每个都是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个个都有大好的未来，只因为洛克菲说，和他的精子结合的“卵母”和让胚胎着床的“孕母”必须要配得上他，就被坑蒙拐骗强行囚禁。女孩子不愿意，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她“愿意”。

三十年前，就在向明辉的研究已经进展到干细胞器官再造的程度时，洛克菲的亲弟弟洛植茵，因为对他积怨已久，两人发生一场车祸。洛植茵当场死亡，而洛克菲从此终身瘫痪。

某种程度上这已经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甚至比死还难受。洛克菲和向明辉沉寂一年，就在两人以为自己狂热的计划终将如同暗夜中的烛火、抵挡不了命运的洪流时，研究基地传来消息，向明辉之前一直实验失败的洛克菲的干细胞——居然诱导成功了！

这颗属于洛克菲的完整体细胞，在核移植重编程技术的操作下，居然真的成功分化成了胚胎干细胞！

而更加让向明辉觉得生物之神在他这边的是，当他把这颗世间绝无仅有的珍贵胚胎移植到他“精心”挑选的“孕母”子宫内后，惊讶的发现，这颗胚胎一分为二了!

不是细胞分裂层面的一分为二，而是作为个体层面的一分为二。

意味着如果这两个胚胎成功出世，洛克菲将会拥有属于他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克隆人。

一切事物都在朝着向明辉期望的方向发展，两个胎儿发育良好，在母体内就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甚至出生时身体各项机能也相差无几，向明辉给他们验了指纹，居然连同卵双胞胎都不会相同的指纹，在这两个孩子这里，都是宛如精心捏造好的分文不差。

向明辉献宝似的将这两个孩子呈给洛克菲看，岂料洛克菲兴致缺缺。这场车祸带给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变得更加阴郁狠戾。他问向明辉，这两个孩子中哪个身体条件好一点。向明辉指了指左边的那个，说这个好一点，但差别不大，养养都能好的。

洛克菲没有理他，下令将右边那个因为脐带绕颈先剖腹产取出的孩子直接杀掉。

向明辉当然不同意，这是他此生最大的研究成果。如果不是受控于洛克菲的保密计划，他只要对外发布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就是生物历史上第一人，在人类漫长的演化历史上，都有他里程碑式的不朽烙印。

洛克菲坚持要杀，因为他就是被自己的亲弟弟害到如此，绝对不会允许第二个自己，身边还有相同的隐患。

即使当下这个隐患才刚出生一天。

最后在向明辉的苦苦哀求下，洛克菲同意留下这个孩子的性命，但是绝对不让他威胁到另一个。向明辉就把他丢在一个福利院门口，和历任院长交代，这是我们老板寄养在你这里的小孩，不准别人领养。然后一直躲在暗中观察这个孩子的成长轨迹。是的，因为不在基地，没有接受过向明辉的任何实验，拥有完全相同基因的孩子就是最完美的对照组——和留在实验室里的另一个孩子做对照。

而那个被留下的孩子，洛克菲亲自给他起了名字，叫洛元初。

意为一元复始，万象之初。

而经历过生死洗礼，洛克菲对于生命和克隆也有了自己新的见解。原本在向明辉只做出克隆器官的时候，他想着是给自己的身体日后打补丁备用。等到了诱导胚胎干细胞成功后，他想的是终于有和自己遗传基因一样的“后代”留存。等到真正见到会哭会笑、有自己生命意识的小元初后，他突然想，肉/体的延续都是徒劳，他要洛克菲的灵魂永存于世。

于是衔尾蛇计划，开始了。

按照洛克菲的要求，向明辉开始调试小元初的每一处身体关节、器官血肉，不是为了让这个孩子健康长大，而是在为洛克菲调试最完美的容器，一件能够承载洛克菲思想、跨越疾病和衰老的极限、重活一生的容器。

既然是容器，怎么可以有自己的思维。于是在小元初八岁的时候，向明辉切开了他的颅骨，在还未发育完全的大脑皮层里，植入了一块他悉心研发多年的小小芯片。这个芯片里，有洛克菲集齐全球顶尖AI专家的力量编写的控制程序，来抢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实验当然不是一帆风顺的，小元初很不适应脑中的异物，但是小小的他被关在巨大的基地里，一面透明的防爆玻璃就能挡住他的去路。在他的哭喊声中，向明辉和洛克菲不断优化更新芯片的程序，包括但不限于定向格式化、运行监测警告以及电击惩罚，迭代出最高效彻底的思维控制系统。同时，小元初不再叫洛元初，他有了一个和他的身份更匹配的代号，来自洛克菲自己的生日，621。

滑稽的是，就算他们已经不把621当成一个具体的人，居然还按照洛克菲的要求，在没有实验的日子里，按照洛氏继承人的严苛标准，集结最好师资，高强度教导621各项精英文化专业课程、待人接物礼仪、身体素质锻炼，甚至连所谓的贵族高端运动，621都要做到最好，因为洛克菲不会容忍自己最后“住在”一个不完美的容器里。

成为621的二十年后，元初一直都在反复的格式化、再优化、再格式化、再优化的循环过程。每一次格式化都非常的痛苦，格式化后，他之前的记忆会对应消失，这时向明辉就会灌输他准备好的“记忆”来填补这块空白，直到真正完成洗脑，让621认定，自己就是人工打造的621。

而认主程序，也对应开始了。

既然是人造的AI，那必定要有一个命令操控他的主人。洛克菲非常谨慎，因为621之前有过数次强行恢复记忆的前科，他不会贸然决定，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被他遗忘了二十八年的对照组——元楚。

在之前的封闭实验中，最后一次621用了九个月恢复了作为“人”的意识，被向明辉发现后强行格式化，按道理现在认主的时机还不成熟，但洛克菲的身体条件已经快撑不住了，同时，另一个重要人物，元楚，他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就像洛元初是他最好的实验品一样，这个同样和他有着完全相同的遗传基因的孩子，就是他最好的、可损耗的替代品。洛克菲决定，在元楚身体彻底垮掉之前，发挥他最大的价值：短暂地成为621的主人，成为这场为洛克菲精心准备近三十年的疯狂游戏中，第一位内测玩家。

这场测试十分重要，就像圈养的大熊猫在放归之前必须要经历的野化过程，621需要被放置在真实世界测试各项反应、作为AI容器的实际工作效率、以及他的自主意识诞生的临界时间。

……

“所以不是什么科幻设定、也不是你高烧时做的一场梦，我们真的很恶趣味地故意营造了这样一个设定，只是为了让洛克菲更安全、更高效地使用621而已。”向简说累了，他靠着总控室服务器的主箱，仰起的脸白的像是一块裂开的塑料，“知道这个计划为什么叫衔尾蛇吗？——自我吞食，无限循环。”

“轰！——轰隆隆！！————”震耳欲聋的炸响连续袭来，总控室的灯光发出失灵的闪烁。厚实的墙体地震般颤抖，显示屏上直接显示研究基地的前额叶区共计五层楼的建筑已经被尽数炸毁！

……洛云腾疯了。

研究基地上空，那架隐秘的直升机还稳稳盘旋。鱼肚白的微弱熹光后，端坐在里面的主人看不清脸，细白的手指在半透明的电子屏幕上轻轻划动，上面是研究基地内的所有角落。

“洛董，要去救621号吗？”

“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就是，最终大BOSS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