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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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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骨冰凉,煞的小齐氏一个激灵,思绪及至旧日。

那实在是个明艳非常的女子,香腮雪肤,窈窕娉婷。同样是世家之女,小齐氏第一次入宫,畏怯地跟在姐姐身后,垂头不敢见人,而她却嗲嗲依偎在皇后膝中,受尽宠爱。

她身上穿的衣裳是上京最时兴的款式,鬓边的朱环是圣人所赏,佩环叮当,她款步走下长阶,向她伸出手:“这位就是齐良娣的妹妹么,我瞧着,当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而她只觉得这句话夹枪带棒,净是奚讽。

在真正的美人胚子面前,这句话也如东施效颦一样拙劣地引人发笑。

果然,凤座上的娘娘被她一语逗笑,捂着嘴瞥过来,无甚大意,只是向她招手:“瑶姬,来,来姑姑这儿。”

那是小齐氏与瑶姬的初相识。

她高高在上,而她就像是过街老鼠,恨不得将脑袋低到地底,快快跑掉。

思及这里,恨意萌生,扯了扯唇角,直视他:“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当年吴侬软语,小娘子依偎在上京万里挑一的郎君怀里,悄悄诉着情衷,无意间被她撞见,激起千层涟漪。

“你纵是再心慕她,如今她也是圣人的妃子,你见了要磕头叩拜的娘娘!”

小齐氏快意开口:“她为圣人生了孩子,你与她之间,早已隔了万水千山,再不能相、见。”她字字切齿,软刀子往晏月明心窝里扎。

男人只是淡淡看着她,一瞬,松开挟制她的手。

拂袖离去。

小齐氏跌在地上,看着面前冉冉升腾的佛香,拂袖一推,砸了个干净。

*

常州,青山依水。

着绛紫官服的常州知府于夜深亲自叩开一扇小门。

待有人开门,他满脸堆笑:“劳小兄弟通传,就说有人来见。”

仆从自无不应。

半刻,方请他入内。

半掩半开的六棱门扇内,秦享轻轻探入。

里面一个撑膝倚榻的郎君,贵气横生。

秦享入内,晏归方起身,作揖道:“竟不知知府到访,失礼失礼。”

秦享哪敢受他的礼,眼珠子转了转,回以深深一礼:“下官多年前,曾拜于右相门下,与小侯爷,亦有过几面之缘。”

晏归扫量他。

秦享说:“那时小侯爷不过龆龀之年,大人们议事,小侯爷就在右相身边聆驯,乖得不得了......”他说的起劲儿间,觑见晏归并不答话,一下敛了笑。

秦享正揣度不定间,忽见晏归自嘲一笑,“大人唤我弄玉便是,如今某不过一介白衣,自当不起大人如此、如此赏识。”

秦享一顿。方正眼打量起他。

晏归微微佝着身,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他拾起一旁的酒樽,斟满后一饮而尽。

“弄玉如今,怕是只消在此了却残生了。”

他生的冷淡美丽,这样言语也丝毫不惹人生厌,秦享心道,莫不是当真被圣人厌倦,再不得返京了?

又想,到底他舅父是齐雍,圣人如今身体每况愈下,若待大行过后,未必端王登位,又得官复原职,甚或更得圣眷隆恩。

于是不敢小瞧,言辞切切一番安慰,做足了长辈疼爱的样子。

最后要走时,留下话来:“弄玉在常州一切衣食,若有短缺的,必差人报信给我,一概无有不应的。”

晏归揖礼,亲送他至轿前。

好似情真意切。

待一转身,脸上表情如常,哪还有半分失意惆怅。

灯影绰绰,晏归垂睫在纸上勾勒,再仔细一看,竟是常州地貌。

亲卫单膝跪于案前,将近日所探情报尽数禀于他听:“主子所料不错,常州如今情况,已是每况愈下,甚——”

晏归:“甚更加严重。”

亲卫点头。

亲卫:“朝廷下发十万抚恤银,竟半分没到百姓手里,不光如此,那赈灾的粮食......”

晏归:“说下去。”

亲卫咬牙切齿,话中有浓浓恨意:“一斤米八两沙,权当百姓是牲口了。”

晏归阖了阖眼,低声:“下去吧。”

那常州地貌图不过半个时辰,就立绘于纸上,栩栩如生。

晏归朱笔一圈,勾出个名字来。

[常州知府——“秦享”]

常州依山傍水,本是可媲江南的好地方。只毗邻临大江,每每暴雨横行,大水冲垮堤坝,城中便会泛滥成灾。

冲垮房舍数以万计,百姓流离失所。

朝廷批了赈灾款项下来,灾情却仍不见好转。

圣人忧心忡忡,却盖因如今朝中局势堪危,不得轻举妄动。

他于夤夜时深深攥住晏归的手,命他彻查常州灾情,势必要差个水落石出,一干二净。

未免打草惊蛇,才设计这样一出戏来掩人耳目。

灯影攒攒,那张绘好的常州地貌图,连同上面朱笔圈出的名字,一概被火舌吞噬,再看不见。

忽而立窗被凿响,晏归推开半善茜纱窗。

一只皮毛油亮的海东青停在窗前,歪着脑袋看他。

晏归命人送进来叠生肉。

他抛出窗外。

那飞禽生猛,肉还未落地,就已经不见了影子。

晏归轻轻笑了声,启唇:“蠢货。”

海东青不知是在叫它,吃完了肉,煽动着翅膀凑过来,依偎在晏归手边,很亲昵。

他垂眼,将一只竹简绑到海东青腿上,勾了勾它的喙,“你也许久未曾见她了吧。”

飞禽生猛,不比专门传信的白鸽温顺识途,晏归亲训它的那些年,海东青就立于窗下,一口一口凿的木头作响,小善每次来书房送汤,都要躲着它走。

她怕这类东西怕的要命。

它又善于欺软怕硬,晏归瞧不见的时候,它就总是捉弄她。

弄得她泪眼汪汪,看见晏归就像是看见就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

盖因她不常有的撒娇使性,晏归心里受用,面上便不曾管,它也知这是主子的心上人,从不曾真正伤她。

出奇灵性。

“去吧。”晏归低声道:“去帮我看看她。”

海东青叫了两声,毫不留恋地飞走了。

*

丸药得来不易,小善服用几天后,果然心窍舒畅,跟个常人无异。

摒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山下。

有时间隔几天,有时深夜到访。

他再次给小善行针时,银针上的青灰已经接近于无。

毒已经解得差不多,摒尘也不用再给她取血炮药。

小善松了口气,为此感到由衷开心。

那句话终于还是问出口:“摒尘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

她还未好全,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归家。

她却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却在距离上京千里之外的常州。

她天真美丽,是王公权贵豢养的鸟儿,一生锁在笼子里,从不知忧愁为何物。

摒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小善不明所以,笑的眉眼弯弯。

她被养的好,这一身血肉作了她的养料,明眸善睐,脂光粉艳的透净,是摒尘的成果。

摒尘知道,她的病,盖因被旁人设计暗害。

高门大户里面的腌臜事,是寻常人家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的阴暗肮脏,只朱门前的两对石狮子,还算得上干净透亮。

摒尘是修行之人,这些阴暗手段摆不到他面前,也用不到他身上,但这一刻,他竟不知为何,心浮气躁的厉害。

因此,并没有回答她对于何时能够归家的解释。

就是她硬要他说,他也是不知道的。

默念心经百遍,这不知为何而生的浮躁才堪堪平静下来。

只没想到,不过半日,怀安寺便来了不速之客。

“小善小善,你好些了么?”眼下灰青的端王殿下,佩着蹀躞朱环,一身富贵气地闯入了修行之地。

她竟不知,他何时找到了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甚至在这山野乡间,美丽的不像世中人。

她穿着素白的裙子,一层一层,包裹住那莹润赛雪的肤肉,肤色却很好,并不憔悴,甚至胜过萧祯上次在丞相府里见她。

“上次一别,已过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甜蜜如少女的嗓音刻意放柔,不引起她的惊惶害怕:“我回恒园找不见你,你猜怎么着?”

小善颤着双颊。

萧祯笑的很开怀,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地,“我剜掉了她们的眼睛,割去了她们的手脚,叫她们连个人也给我看不住。”

小善听他说的这些话,怕的发抖,强撑着脚步,不马上跑掉。

就是跑也是无法的,他看见了她,必然不会让她能逃脱的。

他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放到小善眼前——那是她的手帕。

上次在恒园,她为侍女擦泪用的。

“你落在我那里的,你还记得么?”

他既然递到小善眼前,她就伸手想拿回来。

往前半步,却被他扯着抱起来,他脸上一阵计谋得逞的笑,得意道:“你真笨。”

小善的惊呼声被吞进喉咙里,他没有给她半点反应的机会,那帕子捂上她的嘴。

连挣扎都没有的,她昏了过去。

萧祯很自得。

他身边的暗卫这才出来。他轻轻抵住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吵醒了她,我们走。”

暗卫们行动迅速,滴水不漏。

将走时,萧祯向后略了一眼,说:“烧了吧。”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叫小善的晏归外室,她已经死于一场意外的火中。

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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