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条斯理地将零食放在实验台上，“瑟维斯部长派你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乌晴回忆了一下。

【基地收到一封奇怪的信函，但是不能破解，我向指挥长推荐了你去协助温德尔部长，在征得部长大同意人之前，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协助的对象。】

“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温德尔笑问。

【那封信函写了什么？】

“这就对了，这次任务的主线就是弄清楚信函的意义，尽快结束这场闹剧，所以正常的思维都会先关注信函的内容。”温德尔取出那封信件，扬了扬。

“但是，那个小所长，好像对这封信并不在意。”温德尔拆开黑色信封，“相反，他对和你一起的指挥官，也就是我的身份更感兴趣。”

乌晴恍然，“所以他可能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温德尔笑着点头，“有些时候，事务所因为了解本地情况，的确可以帮助我们，但并不是做任务的时候一定要告知当地事务所，因为你并不知道里面是绵羊还是恶狼。”

乌晴有些惭愧，自己面对面跟屈闻礼讲话，都不如部长趴屋檐上偷听来的实在。

“所以，这个屈闻礼，很可能就是写信的人，或者写信人的傀儡？”她问道。

“也不排除是饭搭子或者小朋友。”温德尔笑道，“总之一定同那位让手表爆表的先生有关系。”

他将零食放进保鲜罩中，摆成好看的形状。

“部长买来不是自己吃？”乌晴奇道。

“不，先礼后兵，这就算是礼，”温德尔狡黠一笑，“现在我们可以尽情耍流氓了。”

乌晴：……

礼的一种境界——被礼的人不知道。

“现在知道为什么让你去付钱了吗？”温德尔忽然笑道。

乌晴一愣，正色道，“赫尔南多家族的所有都属于指挥部。”

“应该是属于基地，”温德尔两指间夹着一张纸币，“但是傻孩子，你没发现这里的居民大多数都使用硬币，很少使用纸币。”

乌晴回想几个摊位的零钱盒，全是散落的金属，几乎很少见纸张。

“梵客兹大区除了上交了一封恐吓信之外，还出现了大量的怪异事件，老大其实怀疑有人在大区故意制造混乱。”温德尔笑道，“假如写信者就是事务所的人，我有两种设想，第一：事务所和混乱制造者有联系，那么你前往事务所，就算给了他们一个警告。”

“第二：事务所来的信和这场混乱并没有关联，那么就要依靠别的方式对他们进行警告，其中一种，就是货币。”

“你携带的货币多少会带有基地的气息，而且在最繁华的街道的所有摊位都留下了痕迹，这就足够他们发现指挥官的到来，然后有所收敛，”温德尔笑道，“在不法分子对人类利益造成伤害的情况下，打草惊蛇是必要的行为。”

“蛇鼠之辈，直接揍一顿问清楚不行吗？”乌晴蹙眉。

“我们要做讲文明的好孩子，”温德尔笑道，“这种方式很隐晦，最适合聪明可爱的魔法师——类似于小狗撒尿，熊刨爪印。”

乌晴：“......您是会形容的。”

“不过，”温德尔笑道，“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那封信的主人。”

“看来要弄份新工作，”他盘算着，“我会尽快弄清楚屈闻礼是不是傀儡。”

“那么，乌晴上校想做什么？”

乌晴还没接话，他又自顾自说起来，“跟那位爱躲猫猫的写信先生切磋一下吗？”

“职责所在，不辞一隅。”乌晴正色道，“属下想试试他一根手指能不能碾死我。”

“请说实话，乌小姐，”温德尔笑道，“你进指挥部以来，这是第一次做外派任务吧？”

“是，”乌晴直接放弃场面话，“属下想要一等功。”

温德尔温柔一笑。

“有上进心的小家伙，”他整一整衣领，“既然这样，指挥权限我就交给你了，别辜负你家瑟维斯部长对你的期望。”

乌晴讶异非常，但并没犹豫。

“是，长官。”

温德尔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带有TWH的指挥令轻轻飘落在她掌上，晕着光圈。

乌晴眸中带着兴奋，最高权限的指挥令，这对于年轻的指挥官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温德尔随手就送，她不免为此震惊。

她再抬头看时，温德尔已经走出去老远，声音却还不远不近响着。

“那个人还是交给我吧，小朋友不要打大人的主意。”

“那封信我塞在你的口袋里了，期待下次见面，小乌晴。”

...............

即使在九月的黄昏，因为有高大建筑物的阻挡，这家酒馆也不怎么见阳光，有些角落都长起来青苔，还有些懒得用扫把捅干净的蜘蛛网在耀武扬威。

那家小酒馆里现在正热闹，毕竟傍晚是客人最多的时候。

嘈杂的人声里混着屈闻礼无奈的脸。

“您真要应聘我们的酒保吗？”他看着面前笑得迷惑人心的男子，“我们真的不缺人……”

“我相信您会给我这个快吃不上饭的可怜流浪汉一个机会。”温德尔笑容不减。

“我们酒馆要求随时到班，不管吃不管住，五险一金不给交，老板脾气特别差，被顾客打伤自付医药费，有时候卖假酒害死人也拉酒保抵罪。”屈闻礼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有这种闭着眼瞎吹的撒谎天赋。

面前美丽的男子好像被震慑住了，他很是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问道：“你们工资情况怎么样？”

“工资几乎没有，只够一顿一个面包。”屈闻礼得意地等着对方知难而退。

温德尔点点头，笑容更加灿烂了。

“那简直太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入职了吗？”

屈闻礼：........

“跟你说实话，我之前的工作，干了好多年，我领导一分钱的薪资都没发给我。”温德尔环顾四周，愉快地端起一只托盘，“你们真的太人性化了，我喜欢。”

屈闻礼：.........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笑道：“好吧，先生，但是您有试用期的，在此期间我要观察您的状况，要是……要是……”

屈闻礼实在狠不下心说让他走这样的话。

这表面上是一家酒馆，但实际是梵客兹大区的魔法师事务所，里面的差事全都给了魔法师，如果忽然混进来一个不知情的陌生人，估计会被吓个半死。

可温德尔那副可怜又乐观向上的样子着实触动了这位心地善良没什么受骗经验的小所长。

屈闻礼想了想，艰难道：“我得提醒您，我们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有点特殊……您可以理解为大家脑子都不好用，总之装看不见就好。”

“我喜欢有想象力的人类。”温德尔慢条斯理点上一根烟，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做起来竟然有一种让人沉醉的美感，“你们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屈闻礼咽了下口水，仔细回想魔法师和其他人类的不同之处，“我们中间有些人喜欢挑阴暗无光的地方行动。还有，我们可能会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者不爱手动干活。”

“难道这是个吸血鬼阵营？”温德尔笑道。

“那倒不是......”屈闻礼红了脸，“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解释，总之在我们这里很难干下去……您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温德尔忽然微微一笑，走向柜台前一名身着皮衣的中年男子，“您需要什么帮助？”

那人回过头，先是被对方的美貌震慑了一下，而后笑道：“我想品尝一些酒，但还没想好是不是要......”

屈闻礼忙走过来，还没开口说话，就听温德尔道：“普里米蒂沃红干。”

那人一愣，笑道：“但我.......”

“您只需要375毫升。”

“是的，”男子有些惊异，“你会读心术吗？先生。”

“59，给您打个折，60。”温德尔笑着拿起刷卡机，“现金还是刷卡？”

男子笑了，掏出钱包来付了钱。

屈闻礼将酒起开，红酒被送到男人手中，温德尔往柜台上一靠，“十五摄氏度的普里米蒂沃，刚刚好，先生，用餐愉快。”

男子有些惊异，“谢谢，你真的很美丽，我从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原谅我用这个女孩的词汇形容你，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词了。”

温德尔微笑颔首。

屈闻礼：........

屈闻礼冲男人背影抬手表示不解。

“他身上有烟味，在这个天气裹了一件厚皮衣，带了一个小女孩，应该是孩子。他点的配菜是牛排和奶酪，而且他里面的衬衣角有一朵仙粉黛，”温德尔不紧不慢摆好柜台上凌乱的酒杯，“这些都足以让我推荐他选择价格低度数低有仙粉黛和烟味且口味适合配菜的普里米蒂沃。”

屈闻礼：有点留人的冲动怎么办。

“小朋友，你年纪这么小，经营这里时间不长吧。”温德尔笑道，“为什么会开一间酒馆？”

屈闻礼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经营起来没什么难度啊，我也不会干别的，就跟着我爸开了这间酒馆。”

“我注意到，你刚刚开酒的时候，好像手还没碰到酒瓶，那个木塞就自己飞起来了，”温德尔故意凑近他调侃道，“难道，你会魔法吗？”

屈闻礼吓一大跳，他连连摆手，申明自己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

“我也不信。”温德尔笑着凑近，放低声音，“但我听说，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真的有成群的魔法师，他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人，并且用各种各样的正义来伪装。”

“这是偏见……”屈闻礼脸涨得通红，“他们不会这么坏的……”

“人有善有恶，魔法师一定也是这样，”他想自圆其说，“世界上会有很多好的魔法师，会做蛋包饭和炸鸡。”

温德尔见好就收，他笑着放过了这位小所长，给围在柜台前的几个客人让开，自己走到旁边已经有些污垢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

屈闻礼定一定神，又开始忙起来。

温德尔远远打量。

“傀儡一般有三个特征：嗜睡，蠢，语言动作不够流畅，”他轻声自语道，“这个小所长，倒是一条都不占。”

他勾一勾唇，“难道我们想错了？”

没有傀儡特征的人类无外乎两种，一种即普通人，没受到过傀儡术操控，另一种就是及其厉害的傀儡师操控的傀儡，说行做学，与常人无异。

如果屈闻礼并非傀儡，就难以解释他拥有魔法技能却被仪器判定为普通人类的事实，所以第二种的可能性明显更大。

温德尔咬一咬唇，尽量将自己的气息敛起，这种状态更便于他思考。

手腕上那条流苏木忽然躁动起来，它不安地收紧又放松，甚至有脱离温德尔站立起来的势头。

“老实点，封错。”温德尔摸摸它，“你是不是又想当几天腰带？”

酒馆那老旧到一碰就会“咯咯吱吱”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顺便跟地板摩擦着上演了一阵交响乐。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一个人。

昏暗的灯似乎与他极其相称，有一种难名的坚韧被融进遮挡住的日光中，只是通过门扉照到地板夹缝中的一道光，却好像真的是追随他而来的，是他身上透出来的光。

他身材极其高大，两条笔直的长腿劲瘦有力。

那人迈步进来，目光并未触到叼着烟的温德尔，身形却不自然地顿了一下。

酒馆里的常客都站起身来招呼他，看起来跟这位先生很亲近。

那人也微笑着回应，他的笑很沉静，嘴角扬起袋弧度也并不大，但带着一种温暖，叫人看了心里就暖起来。

可惜部长大人看到的，是他腰间拴着的一个药剂瓶。

温德尔眯了眯眼。

“原来就是这位容易害羞的先生。”温德尔轻声道，“真有意思，他明目张胆地拿着傀儡药水在人多的酒馆里乱晃。”

“闻礼。”那人在柜台前站定开口，“学校里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多打起点精神，晚上回来我给你带喜欢的盖饭。”

屈闻礼笑着答了个好，又想起温德尔来。

“今天有个哥哥来应聘工作。”

“他挺可怜的，你不是说要尽力帮助别人嘛，我就把他留下了，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就没事的。”

那人点点头，回过头来看。

一张大大的笑脸绽开在他面前。

温德尔立在他身后，两指夹烟，眉眼都弯起来，笑得光明灿烂。

大概是从没见过有人无缘无故笑得那么快乐，那人狠狠一怔。

“你......你笑什么？”那人怔愣地看着走过来的温德尔，半天才喃喃出来一句。

他甚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好像这样能让他更真切地看见对方的相貌。

“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我很开心。”温德尔笑着将烟叼起。

那人唇瓣紧抿，目光中流露出不知什么样深重的情绪，却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头。

他喉结迅速耸动了两下，手指紧紧嵌进柜台，声音里掩不住的慌张道：“你……”

温德尔凑近他，“怎么了，老板，这家酒馆是不许人笑吗？”

那人定一定神，不自觉看向左边，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打定什么主意似的沉下脸色来，冷声道：“我们不招人。”

屈闻礼闻言有些尴尬，温德尔却毫不在意挥挥手。

“劝劝你哥哥吧，小朋友，”温德尔冲屈闻礼一笑，“我可是很会讲睡前故事呢。”

那人冷冷地盯住温德尔。

“那太好啦先生，不过——”屈闻礼勉强一笑，“这是我爸。”

温德尔一怔，又笑起来。

“......真不显年纪，”他笑道，“不知道能不能传授一点特殊的保养秘诀。”

那人微微抬了抬手，那只药剂瓶出现在他手中。

而里面透明的液体，无疑是傀儡药剂。

温德尔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公共场合，胆子真大啊。”他轻声笑道。

“保养秘诀，”那人依旧面无表情，“就是这个，想试试吗。”

温德尔微微一笑，抬起左手。

那只药剂瓶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手中。

“您的东西也不拿好一点，要不是我接住，都要掉到地上去了。”他笑着将药剂瓶递还那人，瓶中的液体已经不知所踪，“下次要小心啊，这位先生。”

那人面无表情地接过药剂瓶，随手放到木桌上，好像对温德尔这点小把戏不屑一顾。

温德尔扫了一眼屈闻礼，他虽然有些尴尬，但并未对傀儡药剂有什么特别反应。

局面一时僵住了。

温德尔垂头笑了笑。

他左手带了一个扩音符咒，按在柜台上，然后缓缓踱向那人。

“不要这样嘛，先生。”

这句话带着戏谑，声音很小，但因为加强版扩音符咒的加持，整个酒馆瞬间都静下来，看向两人。

“别赶我走，”温德尔伏在孚光肩头，轻声笑道，“我可以不要薪资，可我不想再流浪了。”

屈闻礼：！! ! ! !

众人忍不住用责怪又疑惑的眼神看向那人。

部长大人很合理地呜咽了两声。

众人唏嘘起来。

那人一动不动，从温德尔靠在他怀里的瞬间，他就失了魂一样僵在原地，双手也一直悬空，好像一尊石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