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许神经一下就绷紧,他手中弓箭拉开的距离大了一点,但又很快松弛,他不敢相信似的怒视着维莫。
维莫沉默了。
血族贵劵本来窃窃私语,此时却忽然寂静无声,好像这件事令他们惊讶到难以发出声音,又好像这本就在他们预料之中。
他们面色难看却都缄口不言,呈现出一种这种事要关起门来解决的冷漠旁观感。
沉静使一切变得更加悲哀。
蝙蝠将维彻斯护在身后,巨大的翅膀撑踞在兄弟二人中央,维莫冷冷地看着这道屏障。
温德尔却微微一笑。
“维莫,我很好奇,您患病许久,需要高阶魔法师的黄金血液来进行缓解治疗,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送上门的壬许.赫尔南多呢?”
“或者说,未分化出能力的吸血鬼的血液也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您又为什么不吸干自己弟弟的骨髓呢?”
维莫仍旧沉默着,没有答话。
“真是位奇怪的哥哥,”温德尔笑道,“不过比那个收割机强得多,他虽然爱自己的弟弟,但却更多在于利用,而您,当然只是我的推测,是为了维彻斯,才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挑起纷争。”
“从某种层面上来看,我不太敢相信您会给您的弟弟下悬赏令。因为传言中您与维彻斯先生分庭抗礼,但事实上,维彻斯作为家族继承人之一,能不受家族束缚,专心致志做他想做的事,应该也是由于您的纵容。”
维莫歉疚地望着维彻斯,朝他伸出手,想抚摸他的头发,却又缩回来。
“我下的悬赏令,目标不是他,是我。”维莫双目猩红,痛苦道。
“我希望猎人来攻击我,给我一个引起冲突的正当理由,或者指挥部会向我赔罪,为我提供一些治病的血液。”
“我不知道这些猎人为什么会找上我的弟弟。”
“三年前,当我发现壬许身份的时候,维彻斯已经受到了迷幻剂影响上瘾于他的血液,我本来要杀死壬许,但维彻斯很喜欢这个讨厌的猎人,然后我决定伪造壬许求救的信函送到猎人联盟,引来壬赫,但没想到他与我一样是蓄谋已久。”
维彻斯睁开了浅色的双眸,那种欧式瞳孔的颜色使这位本来游离于孤独之间的吸血鬼看起来陷入一场悲剧的时空束缚中。
维莫抱歉一笑。
温德尔笑了,“如果你说的是实话,事实上我也愿意相信这是实话,你,和壬赫,都被人利用了。有人篡改了当年那张悬赏令,使赏金猎人的任务变成更弱小的维彻斯,也就使任务变得更加容易成功,其目的就是使矛盾激化,战争能顺利爆发。”
“当然,”温德尔道,“你们两个本身的欲望才是冲突真正的源头,所以别指望罪名会减轻。”
“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壬赫和维莫无言。
“闻礼,把整件事情按时间顺序理出来。”孚光道。
“已经写好了。”屈闻礼将一张印有TWH的白绢交给温德尔。
TWH公元2989年,维莫寻找药材失败,向赏金猎人联盟下单。
TWH公元2989年,壬许.赫尔南多接单,前往维彻斯的城堡。
TWH公元2991年,维彻斯购买花种,壬赫开始谋划。
TWH公元3001年,维莫发现壬许身份。
TWH公元3003年,维莫向壬赫发送信函,捏造壬许受伤。
TWH公元3004年,维彻斯的宴会,壬赫趁机主动挑起纷争。
温德尔笑着将白绢展示给在场的客人。
血族和人类都沉默着,在双方都有错的情状下,他们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斥责对方或是贬责自己的话来。
“既然各位不开口,那我就说了。”温德尔笑着看向壬赫,“会长,我之所以前两个问题都问得无关紧要,就是因为——”
“您太蠢,问多了我怕您脑子抽筋。”
壬赫:......
何必痛打落水狗?
他面色沉静,金刀却不曾放下,他的眸中燃起赴死的火光。
“倘若我祭魂,非要屠戮,温叔拦得住吗?”壬赫眼神已经灰暗,“我有血海深仇,你不过一个旁观者,凭什么一张判决书左右我。”
温德尔皱起眉。
猎人们微微一权衡,还是跟随在壬赫身后。
壬赫这一招的确让人头疼,魔法师的灵魂力量比技能强大不知多少倍,若是祭魂自尽而后屠戮,温德尔确实也无可奈何。
血族受银屑影响,多少会有分化能力限制,处在弱势。
他们又是一群绝不愿意逃命而宁可死在刀剑下的高傲者。
气氛瞬间触而即发,壬许丝毫也没犹豫,将维彻斯挡在身后,银弓却对准维莫。
“等一下,壬赫先生。”屈闻礼忽然站起身来。
温德尔皱起的眉一松。
屈闻礼神色沉静,走到维莫身边,他有些惧怕血族,但仍旧大着胆子拿起维莫枯瘦的手。
维莫:?
屈闻礼伸手抢下他手腕上那只指引器。
维莫脸色一变。
但他的克制能力很强,硬生生忍下了。
他也感受到这个孩子身上强大的技能对他有威胁。
屈闻礼抬手,将指引器砸的粉碎。
温德尔拊掌笑。
“各位看到了,这个东西,是魔法师特有的指引器,可以在任何地方划定特殊的路线,避免迷路。”屈闻礼从口袋里摸出一大把指引器,散落在地面.
他一记符咒砸下,指引器瞬间都被粉碎。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各位,这座城堡里所有的指引器,银全部被我销毁,而蔽日林中,至少埋藏了一万只恶灵。”
一片哗然。
壬赫的眼神阴冷,他直勾勾看向这个男孩,却倏地一愣,心里惶恐,好像被勾起什么伤人往事。
“恶灵遍布,只有通过指引器才能找到崎岖的道路,”屈闻礼控制着自己不去与他对视,故作轻松笑道,“所以各位想要确保自己活着离开这座城堡,只有一个办法。”
他顿了顿,“跟着我。”
“从下午三点开始,到宴会开始前半个小时,我跟随维彻斯先生的马车走了无数遍蔽日林的道路,”屈闻礼正色,“最后一遍,没有带指引器。”
他转头看向维莫,“先生,这也是你用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的方式吧,在林中种下恶灵,利用指引器控制马车路线。猎人到来后,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埋骨地。”
猎人联盟骚乱起来,他们警惕地靠拢在一起,准备万不得已就绑架屈闻礼当人工导航。
温德尔笑了,走到屈闻礼身旁,“小壬赫,你祭魂我没办法,但是带着个孩子逃命我还是很擅长的,要不要考虑一下,让你身后这些小朋友都给你陪葬?”
壬赫面色铁青,他已经听到身后猎人们的窃窃私语并且为之抓狂。
挑动战争或许会尸髓遍地,兵荒马乱,让无数人为之丧生,但那毕竟遥远而无关己身。但此刻数十条有过交情的人命在自己手中攥着,死亡在顷刻之间,情形立体而鲜明,壬赫也不免动容。
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他谋划几年,他一定能大获全胜。
痛苦在瞬间被具象到他自己身上,就显得更加碎裂。
他粗壮的手臂颤抖着,然后蜗行牛步地放下那柄金刀,他忽然咬破手指,发狠般走来,将那张调解契约抢在手里,指尖鲜血侵染了契约签字处的横线。
他的血液气息也很香甜,血族众人忍不住一颤。
壬赫厌恶地看一眼他们的反应,然后将面前所有完好的碗碟全部扫到地面,叮铃咣当碎裂一地。
温德尔冷笑。
屈闻礼脸色有些发白,还有些后怕,孚光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维莫先生。”温德尔笑道,“或许有一个人,能治你的病。”
“世界上最温柔最体贴最可爱最英俊最大方的药剂师——我家孚光先生。”
维莫:......
“您说的这些形容词似乎和治病没有什么关系。”
但他对孚光的血液实在垂涎,那正是能让他忘记所有其他所以味道的至高无上的血液,他积患成疾,畏惧是次要的,对孚光的渴望真正强烈地冲击着他。
“吸干孚光的血,你的病就能好转。”温德尔笑道,“但他是我的,所以我不可能让你碰他。不过你要是求求他,说不定他愿意给你几瓶珍稀药剂。”
维莫满面歉疚。
“您的病拖得太久,怎么样也不可能除根,但我或许能制出有效果的药剂。”孚光冷淡道,“我对于冲突的处理意见是:壬赫会长返回联盟大扫除,维莫先生由我来治疗,桔梗花指挥部派人来处理。”
“我同意,我家孚光真棒。”温德尔笑道,“各位呢?”
壬赫冷笑着,他发疯按了手印,只能言听计从。
维莫:“多谢。”
他随便在酒杯中一点,将指印盖在壬赫那个旁边。
会长的血晕开一大片。
乌晴有些不满地看着宴会中的一切,她关了录像,略微犹豫一下,发给瑟维斯部长。
乌晴:【结束了,很圆满。】
老油条部长:【好,他没事吧。】
乌晴:【全场人死光了他也不会有事,那只老狐狸。】
老油条部长:【不要这样形容温德尔部长,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注意不要让媒体偷拍。】
乌晴“嗯”了一声,
温德尔清清嗓子,孚光将茶杯递到他嘴边,温德尔抿了两口,笑道:“血族的小朋友还有一个问答机会,别赖账哦。”
“我想问维彻斯先生。”
维彻斯从大蝙蝠的怀中挣扎出来,无神地望着温德尔。
“会有些唐突,希望您相信我的善意。”温德尔柔声道。
【壬许先生今天或许会离开这座城堡,并且永远不会回来,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
维彻斯喉头哽了一下。
他还没发话,壬许的眼泪噌地掉落。
壬赫:“别他妈哭了!丢人东西,真完犊子!”
维莫:“宝贝,哥哥给你挑几个更听话的血奴好不好,乖。”
维彻斯勾勾手指。
壬许深深皱起眉,他站起来走近维彻斯,面容严肃,浑不似跟温德尔混科打岔时的蠢样子。
维彻斯仍旧不语。
一张信函被推到壬许面前,信函被拆开了一半,里面露出的字迹显得有些浅淡,似乎是许久之前完成的。
信封上的火漆还有獠牙的印记。
壬许凛了一下,将信封拆开,抽出那张银白信函,害怕又期待地死盯住上面清秀的字迹。
【给拥有可爱手爪的花十二:
或许这可以被判定为一个意外,亲爱的小先生,我意外地爱上了一个人,用我沉寂的冰冷心脏。
我不能欣赏日光下的美景,但我的城堡里种满鲜花,因为他热爱花香和太阳。
他听不懂我的钢琴曲,以至于我演奏《Dream Wedding》或是《Love Story》时他也只会呆呆地看我。
但我的灵魂在穷乡僻壤的幽径中苏醒。
——维彻斯】
壬许颤抖着,轻轻闭上眼睛。
“这是我之前写给你的信件,壬许.赫尔南多先生。”维彻斯冷淡道,“我希望您看完之后焚毁它。”
“对我而言,这可以算作一种背叛。”
“背叛”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壬许,这位总是没心没肺的弓箭手在维彻斯对他表达爱意之后并没有过分的意外,也没有极度的喜悦,浮躁的壬许反而沉静下来,开始真正用心去思考这件事。
他总是被护在盆栽里,哥哥的光芒和羽翼下,维彻斯城堡的巨大高墙中。即使是惹起了人类和血族的冲突,也要依靠温德尔部长来替他解决,他永远都被养在温室里,随便撒个娇就有人愿意宠爱他。
壬许.赫尔南多,恍惚间真正认识到自己沉重的责任,以及如何以人类的身份去爱一只吸血鬼。
“不是这样的。”他忽然道。
《Dream Wedding》,我听得懂。
《Love Story》,我也会弹。
壬许毅然决然走到维彻斯面前,拉着维彻斯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胸口,他的心脏火热,甚至到达了一种灼烧的状态。
“我爱你,”壬许坚定道,“我太幼稚了,对不起,我爱你,从前忘了告诉你,现在说给你听。”
“我爱你,我总怕你知道,我们都爱你,可唯独我怕你知道,维彻斯,我愿意将自己的血液每一滴都奉献给你,我做错了事,但我害怕你爱上的是迷幻剂而不是我。”
“维彻斯。”
我的灵魂也在穷乡僻壤的幽径中苏醒。
吸血鬼缓缓缩回了手指。
“花十二,我已经教会你写字了。”
“好像我就只是教会了你写字。”
壬许又愣住了。
“小王八犊子,基地花了多大价钱培养你,就是为了给血族做奴宠吗?”壬赫怒不可遏,伸手抓住他的弟弟。
壬许接住了壬赫的手掌,将他的哥哥推据开,神色不明。
“我不仅仅想学写字,还想学弹钢琴,学做饭,学种花。”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本人不写爱而不得,无论主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