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灼热的灾难杀伤力很小，但对逃脱行动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结果。浓烟将本就混淆的三鱼一人完全隐藏，甚至波及到周边数十条人鱼。三条无辜者混乱间相互缠斗，温德尔趁乱从鱼尾间穿行而出，鱼众混杂，一时半会分辨不出他样貌。

他行动迅速，几乎达到十几尾每秒，遇见不知情的拦路求爱人鱼，就将黑柔颔塞进对方嘴里。试图与他交流的一切鱼都免不了不堪忍受小黑的丑陋而抱头奔逃。长嘴黑鱼呜呜咽咽叫苦不迭。

部长大人埋头苦蹿间，后脖颈猛地一凉。最初召唤人鱼的女孩用尾巴尖勾住他发梢，笑容娇俏，“跑得很快啊？魔法师先生。”然而摇人的法子她似乎不想用第二遍，只是色/情地顺着发丝，用尾尖探向温德尔口中。

温德尔侧头避开，封错枝丫尖锐，直接将头发划断一绺。

他迅速后撤几米，打手势向美丽的姑娘告别，笑容洋溢，“伤害好看的鱼尾实在太可惜，头发送你了，可以用来绑虾米球。”

他审视身周，此处的人鱼已经稀少，但不乏源源不断的赶来者。只西南处有一个缺口。

温德尔微微一笑，凭空消失般又次藏进层层叠叠的尾间，鳞片瞬间在他赤/裸的上身留下道道血痕，浅橘色在他身遭扩散。

人鱼将发丝嵌进最近的石缝，望着温德尔那条消失在眼前的假冒伪劣的鱼尾，笑意不达眼底。她微微抚上自己面颊，娇艳又圣洁的面孔虽然浮现笑容，但没有属于塞壬的神性，尚且包含贪婪，渴求，自私和创造力。

她忽然转头，眸色孔洞，直至塞壬宫殿的方向。

“苏文那阿。”

..................

温德尔侧躺在藻群，用手拽皮肉中嵌入的鳞片。

“我打赌十年内都没受过这么多伤。”他笑着抱怨，“这也太多了，不知道是被拽下鳞片更疼，还是从身体内抠出来更疼。”

高速穿行间最可怕的一点，就是遇见炸鳞人鱼，他们的鳞片会翘起脱落，在温德尔略过身畔时滑入他身体，接连不断，简直堪比酷刑。部长大人此刻还未深入敌部，就在一个小孩手里栽了一道，全身心都起了戒备，连嘻嘻哈哈都变少。

摄像头停留在他新伤旧伤密密麻麻的上躯，轻轻颤动着。

温德尔眼珠一转，挤出两滴泪。

“疼，”他皱眉道，“碰到你打的地方了。”

孚光绷不住，摄像头剧烈得颤抖，然后猛地撞向沙地。左壳“砰”一声崩开，洋流稍稍一卷，便离他而去。

温德尔忙伸手捞回，“发什么颠？”

孚光一声不吭。

温德尔见他太激动，忙岔开话题，“你是本体造访还是远程操控？为什么连动作都这么精细。”

摄像头仍旧一声不吭，只是挣扎呜咽。

“装的装的，”温德尔忙哄他，“一点也不疼，只有一点疼。”

孚光哽咽，“疼。”

温德尔想起自己赶孚光走的时候，心理防线做得极其坚决，结果短短几天就荒废当初的一番自我说服，心底升腾起万般不舍。他暗自庆幸自己现在不搞军事，否则敌方首脑这样撒娇勾引他，说不定真脑子一热就放弃基地跟人跑了。

“是本体。”孚光低声道。

“真的假的？”温德尔笑着将摄像头捧起，“那刚才可摔断一只胳膊了？”

“只是脱臼。”

温德尔抚摸孚光，忽然觉得这种调换灵魂的能力很有意思，“一开始不是远程吗？什么时候把自己换来了？”

“你脱裤子的时候。”

温德尔：？

他笑着站起身，将封错从两腿解开，军裤勉强还能挂在腰间，“语言猥/亵指挥官当处罚金，一万五千卡洛。”

孚光叹口气，“我暂时可能赔不起。”

“如果开具合法结婚证明，”温德尔补充道，“可以酌情减免。”

“喜欢你，在一起。”孚光很干脆。

温德尔翻过手掌轻轻挡住眼睛，孚光朦胧间看见他这个笑，不带有虚伪和嘲讽。他很少这样笑得善意又幸福，仿佛整个人从沾满污浊的世界冲破束缚，同自己某种不可言说达成共识。

“好。”

“等我把这孩子救出来，”温德尔笑道，“回基地，九卡洛的结婚证，应该领得起吧？”

孚光嗯了一声，黏在他身上。

部长大人精神头大涨，立即从病殃殃半死不活的状态恢复成朝气蓬勃的青春期小伙子，热情地抱着一个摄像头又亲又啃。眸中的兴奋都快溢出这片海，直至流散到基地的各个角落。

“你很快乐，”孚光靠在他胸前，音色沉闷，“我很久没有见过你快乐。”

“总是先勾起左边的唇角，然后再笑，但眼睛里面不带什么感情，”孚光颤抖道，“我在梵客兹酒馆见到的部长大人就是这幅面孔，爱慕了你很多年，不快乐，我一眼就知道。”

无魇谷位于塞壬宫主址东方偏北，由于这两样内部结构虽然有巨大变化，但整体位置不动，向前摸索很大可能是陷入陷阱，但能成功找到主宫殿位置，那里会有整片海域最完善的地图。

温德尔抬脚又踏入黑雾，积极的心理暗示和他迫不及待想回基地娶老婆的期盼促使部长大人对整件任务的信心完全重拾，甚至脑海中已经成型自己将那孩子带回基地让他喊孚光婶婶时药剂师的羞涩之态。

“现在很高兴，真的，”温德尔回道，“单身多年忽然找到对象的成就感，这事能让我跟指挥部其他人炫一辈子。”

他兴奋地不能自已，“说谎是小狗，回去就娶你，所有媒体空出三天头条来报道，最高配置宴请整个中心大区，各个事务所邀全权代表人，迪芬德嫡系部队全部绑上流苏花瓣当仪仗。”

男人在画饼这种事上永远都颇具天赋，温德尔也算实现了全方位自我和对外催眠。

没有人能逃过心爱者这样的承诺，即使是历经社会磨炼的孚光先生，他一句句应声，声音都有些哽咽，只是伏在温德尔胸口，任由部长大人干了一半的血糊住身体，却连摄像孔都不敢抬起。

温德尔笑着笑着，却忽然面色一变。微光透过黑色映入他眸子，刺地他猛然生疼。他伸手揉揉，勉强睁眼。

“好雅致的废墟，”他疑惑道，“大都是废旧杂物，应该属于垃圾场一类的地方，只不过——”

他上前两步，擎起一片碎裂瓷石。

“珐琅贝斯？”

维彻斯眼馋的赏金猎人联盟金招牌，这架被当做联盟荣耀象征之一的特殊材质乐器是由于联盟完成超高难度订单，资方作为勉励所赠。

壬赫上台后，此物也就不再如此稀罕，但作为联盟一个巨大象征，仍旧闻名于世。

珍贵异常。

“坦斐珐琅贝斯，”温德尔起身道，“居然是这一件？它的残骸在哪。”

他环视四周，很快锁定这架以能散发出世界上最柔和光亮著称的古老乐器遗骸。

它其实受到的伤害并不深刻，反而除却微小的裂痕外，仅有脱落的唯一缺口。贝斯表面光滑如缎，不沾染半点灰尘，即使弦略微老化，却也洁净如新。

温德尔掀起上方标签。

［TWH2987］

“2987，巴利巫统治人鱼世界的开始。”

超自然科学各界会挑选贺礼送往塞壬宫以表契约之心，对方回复与否并不在意，但品物精巧有特殊内涵是必然的，深海不乏财富，除了纯金卡洛炼制的神像外，也仅有此类猎奇事物可以不失基地品味。

“居然被扔在垃圾站，”温德尔幸灾乐祸，“梅华多最怕自己失掉风度而不被人尊敬，我拍两张照片带回去他能三天三夜睡不着，然后再让人往塞壬宫送一大批礼物。”

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半道截胡，去西南大区倒卖之后买一批新装备新药剂充实下救援队那批领死工资干两倍活的社畜。

“不止，”孚光扔不肯从他怀中出来，“你打灯仔细看。”

温德尔也注意到这个垃圾站的不同凡响，里面大多都非旧物而是被破坏的昂贵之物，不乏金玉名锻的部分，像是一场暴怒过后贵族的后花园，甚至只余枯骨的活物也被硬撕成碎片。

“小水怪。”温德尔眉头深皱，忍者心底难受摸上去，骨已腐蚀大半，还留有勉强能辨别的雏形。“被剁开的，皮肉撕扯烂，身体砍成三截。”

指挥部掌控九十余条长河，血族自造扩湖做食物链，塞壬坐拥整片海洋，圣兽各地为家规模庞大，泰坦从不在意山川小结，唯有狼人成为超自然科学界一大势力后对水事无涉猎，为在此处平衡便豢养水怪情报机构，以确保分一杯羹。

对新塞壬王登基的贺礼，为了省事，也就直接筛选最优异的水怪赠送巴利巫，本以为塞壬得助力会尽快倾向于其族，那几个毛发打结都不整理的长老却未曾预料到心腹之臣会身首异处在茫茫海底。

“太残忍了，”孚光冷声道，“心意与礼节被破坏可以看做不愿结盟的回应，交战尚不斩来使，怎么能拿活物泄愤。”

温德尔顺着垃圾站的指使标识向前，走了几十分钟，直至身边场景变换多次，才能确定。

除去真正的废弃物，这里每一个碎片无一例外，都是巴利巫登台超自然科学界一方首脑时各种族的礼物，或贵重异常，或历史深远——海洋是不可涉猎又极具诱惑的存在，即使人鱼被世俗定义为凶残与野蛮派生的产物，海的财富与权力也不是任何一块陆地可以超越的。

“但梅华多从前任会长手里抢来的贝斯基本完好无损，”温德尔拾起，心头疑窦四起，“只是有零星的坏，如果仅仅是放置此处受暗流影响也能造成这种级别的损伤。”

“弦，”孚光道，“弦没有因为浸泡而松弛，反而历久弥新，像是被时常保养。”

“被保养却不肯带走，”温德尔不忍地扫了眼小水怪的尸骨，“可怜。”

他想先找片松软的海藻将水怪埋葬，还未站起身来，脚下却一软。

他猛地低头，一只军靴陷在黑暗的滑腻间，那大片的东西忽然蠕动起来，然后迅速向他足下聚集。几乎瞬间，黑雾又重新笼罩了这片得之不易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在一起了/

怎么办能让他俩莫名其妙做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