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张海燕穿过密林间的大道，带着她的表演团终于到了基地礼堂。她的目光掠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到了叶寸心的身上。叶寸心冲她挑眉，眼睛也亮亮的。而大巴车一开门，叶寸心说了贺词，再领着人殷勤地鼓掌欢迎。

周南见到这番母女重逢的场面，替叶寸心开心的同时又有点羡慕。她与母亲之间原就不甚亲近，如今因亮亮的事，她比从前更渴望母爱，却也更惶恐与母亲的接触。而她在医院时，打给家里的电话多半是外公、外婆接的，偶尔几次与母亲对上，也是寒暄一阵后便无话可说了。

思及此，周南心头浮出一阵忧虑。

养伤这段时间，与家里接触时，周南总感觉他们欲言又止。她旁敲侧击时，他们又会把话扯开，再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家一趟。周南想，大概那十万块已成了悬在家里上空中的一把利剑。为此，周南厚着脸找欧阳倩借了点钱，但拼拼凑凑也不过三万。

周南原打算凑够十万了再和家里说，但如果已经这般困难了，她倒不如先把凑到的三万寄回去解急，余下的七万她再另外想办法。

然后张海燕挽着叶寸心的手，与她女儿的战友津津地说着表演团的节目时，偶然扫到对面周南的脸，她怔愣一瞬，随即轻轻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苦恼道：“我高兴地把这事给忘了。”

叶寸心：“是有什么礼物忘给了？”

说罢，叶寸心抽出手，双手朝张海燕摊开。

“我倒是想送，也进不来啊，”张海燕轻轻地拍了叶寸心一下，随即对周南说，“有个自称是你姐姐的人在找你。”

闻言，周南只觉心漏了一拍，怔愣地重复了遍：“姐姐？”

张海燕解释说：“半路上遇见的。他们车坏了，我看顺路就给带过来了。但我们表演团的名单一早就送审过，他们不是，就留门口登记了。”

张海燕凝眉回忆道：“女孩姓方，她男朋友姓魏。”

说完，张海燕问了句：“你有印象吗？”

周南听见女孩姓方时便有了把握。她露出一个笑脸，说：“我知道是谁了。”然后她略说了几句后便赶往大门。

而知道些内情的欧阳倩神色有些不自然，她看了田果一眼，随即微微摇头。田果家用钱的地方也多，不好找她借。

田果瞥见她摇头叹气的，用胳膊撞了她一下，悄声道：“你心里编排什么呢？”

欧阳倩讪讪一笑，掩饰道：“我在想三队长会不会又登台表演。”

说起这个，田果来了劲，转头向张海燕打听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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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戒备森严的大门前，一男一女在阴影里静静地站着。

周南望着那两个陌生的影子，心中怪疑更甚，却也担心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按捺下对方禾的嫌恶，快步上前。她一走近，一声试探的苗苗刮破了宁静。周南瞥了方禾一眼，险些压制不住心头的厌恶，她冷冷地说了声：“等着。”

然后周南转身朝值星少尉走去，签字领条，一气呵成。

一回头，她看见方禾朝她微笑，温婉恬静，像是一株纯澈又烂漫的茉莉花，可无论她多娇艳，周南只觉得她的笑似刀一般在凌迟她的七情六欲。她烦躁地移开视线，步子踩得又快又重，空荡的大道上传来嗒嗒的碎响。

周南低垂着眼睛，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方禾从魏砚卿手里接过果篮，再往周南面前送了送，“知道你喜欢香蕉，特低选了个香蕉又多又好的。”

周南忖量一晌才接下果篮，补了句：“你记错了，我从来都不喜欢香蕉。”不等方禾开口辩驳，周南低头看向魏砚卿手里的礼品，继续说道：“果篮我收了，其他的带回去吧。”

魏砚卿笑道：“这些不能收吗？”

周南随口编了个理由：“我们训练要忌口，这些东西我们不好吃的，但还是谢谢你们的好意。”

闻言，方禾惋惜两句，随后指挥魏砚卿把礼品放到墙角。她望着魏砚卿的背影说：“早知道这些不能收，我就该多买点果篮送你。”说完，她朝魏砚卿一伸手，而魏砚卿也伸手回握。两人并肩而立，很有几分佳人才子的意思。

有病，周南想，你要结婚来烦我做什么。

她在心里默念起许久不曾念叨的莫生气，一遍又一遍。

而方禾牵着魏砚卿的手说：“魏砚卿，我未婚夫。我妹妹，苗苗。”

这声妹妹极尽轻柔，但却无端的与周南记忆中那声软糯稚嫩的童声重合。她好像回到了方禾升学宴的那天。那天，方禾也是这样向她的朋友们介绍她的。那时候她改名不满两年，对于周南这个名字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也就没有觉察到那声苗苗中所隐含的恶意。

直到她被关进饭店的保洁间，直到她贴在门缝上，看见属于方禾的那双漂亮的小皮鞋时，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姐姐不喜欢她。

而被关起来的她自然错过了宴席，等到她被保洁发现，终于逃出那片漆黑，充斥着潮湿味的角落，宴席早就结束了。她找到周芳，想哭诉她的委屈时，却见方禾埋在周芳的怀里，啜泣不止。父亲安静的坐在一旁，看起来有些颓唐，而母亲安抚着方禾，同时瞪了她一眼。

对于那种眼神，周南再清楚不过——那是等回去了，再收拾她的意思。

其实，如果她能大着胆子说出自己的遭遇，大人未必不能看穿这点把戏。

遗憾的是，当时的她过于怯弱，同时她也陷入了另外一种情绪。她独立在那副场景之外，将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反复咀嚼，然后从那些或大或小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中窥得了舍弃的意义。而等周芳秋后算账，她再讲出真相，怎么看都像事情败露，恼羞成怒后的污蔑。

打那以后，父亲那边的聚会她一概不去，既是周芳不许，也是她自己厌恶。

在见方禾以前，周南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少时的阴郁在此刻喧腾，似浪潮一般卷走了她的平和。

周南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魏砚卿，向他伸出右手，温声道：“周南，我的名字是周南。”

魏砚卿轻轻回握，“我的小名是胖胖，不嫌弃，可以叫我胖胖哥。”

闻言，周南多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挺聪明的，这么点时间就看出了她与方禾的不对付。当然，也不能排除方禾在背后言她是非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