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的场地已经提前搭好了，蓝绿的帐篷高矮不齐，上面挂着斑斓的彩灯，明黄中夹杂着几点亮红，映在对面那人的眼里，使得那面上的神采也陡然间熠熠生辉起来。

泰民帮着道具老师忙前忙后布置，用小型充气装备给气球打气，焘宇坐在露营椅上，放小熊蛋糕的小桌子正好可以遮住他打了石膏的腿。

他那一身蓝色冲锋衣配上新剪的短发，气色倒不坏，手里沉甸甸的剧本提醒他今晚上的任务可不轻。

眼睛扫到泰民的台词。

“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

“不是因为我同你告白，对不对？”

“是因为我说要交往一个月。”

“是一个月的期限让你烦恼了，我说得没错吧。”

明明只是白纸黑字的文字罢了，可是进到眼里，也一阵阵引得心里阵阵涟漪，素来在浩泰面前以大哥哥自居，想要在气势上压他一头的东熙，在今天的场景中却成为了被拿捏得哑口无言的那个人。

简直句句都没法叫人反驳，差不多这时候，东熙晓得，他不仅仅是无法遏制自己对浩泰的情感，更连隐藏都无能为力，原本，他当然可以否认说，“不是。”或者，依然给他一拳，叫他，“别胡说”。

但编剧显然猜透了他的心思，只是要他沉默。

沉默，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回答，这回答是比发出声音来更加振聋发聩的。

焘宇有点儿被魇着了，恍惚间，抬头望着远处，发现这里不过是一处乡野僻壤的无人地带，黑黢黢的，只有树的影子和天色水墨般融合着，氤氲难辨，大约是树林的湿气在作祟。

这里倒听不见海浪的声音。

“诶咻”，泰民一屁股坐在间隔一人的另外一张露营椅上，拧开了脚边的一只小音响，悠扬而惬意的轻音乐，慢慢在空气里蔓延开，他同焘宇道，“摄影导演说，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始了。”

道具老师隐没在帐篷后面，只喊了一声，“元演员，谢谢啦”，受到帮助的和提供帮助的人都显得坦然，“小意思”。

泰民回头做了个“ok”的手势——转头见焘宇一手压在剧本上，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偏着脑袋，仿佛有点儿无奈地说他，“……又在那里多管闲事。”

“哎呀，不过随手一做的事情，那机器实在太重了，人手一时又不够”，他对他挤挤眼睛，“再说了，我并没有耽误正经事啊。”

“如果你一开始没有划清界限，别人就会把这些当作你份内的事。假使有一天你不这么做了，人家就会批评你忘了初心……但是你仔细想想，这原本就不是你应当做的啊？”

他这绕口令似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招得泰民噗嗤一笑，“这算得了什么，况且别人的嘴巴，你怎么管得住他说什么，不说什么。”

“那么你这样地待人亲切，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想要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焘宇这人看问题简直不得不让泰民俯首称臣，他忙拱着两手作揖，向他求饶，“嗨，你看着不爱说话，怎么一说话，就叫人招架不住呢！”在他面前 ，真是一点儿假话都说不得，因为他仿佛就是有一双透视的慧眼，可以晓得藏在那漂亮的说辞背后真正的用意。

“怎样？”当事人不自觉，将自己本子放到小桌子上，闭目养神起来，“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一个高傲的无法无天，另一个，却卑微讨好得失了分寸。

泰民只觉得心里那空虚急促得散开，什么都无法填满他似的，一鼓作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

察觉到暖烘烘的气息，像小兽靠近时候并不危险的探寻，他猛一睁开眼，看到泰民起身凑近了，吓了一跳，“干嘛？”

“我看你是否是睡着了？”

“你……”他气呼呼的，“我……我不过略闭一闭眼。还是，”他忽然狡黠地一笑，连这样的表情他做起来都似乎只是增添几分可爱，泰民荒唐地想着，却听见他说，“……你以为我看穿了你，揭下你的面具，所以恼羞成怒吗？”

泰民叉腰，无奈地摇头，“怎么会呢？我巴不得你对我这个人了解得透彻一些。”

“为什么？”

“起码，你看透了我，又还不讨厌我……”他坏笑，“这不是件很难得的事儿吗？”

焘宇脸映着炉子里的火光，一壶水煮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心猿意马的，“我想你最好收敛些，否则那狐狸尾巴就该露出来，到时候别人就都该发现你不过是因为伪装得太好了，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那么，我多谢你的提醒”，听到场务提醒，他很快地丢下这句话，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冲他咧嘴无声地笑笑。

“什么啊”，焘宇心里暗自嘀咕，想那炉子的火也并不怎样旺盛，怎么脸上热腾腾的。

“好，各就各位。action！”

浩泰抓住东熙预备打他的手，两只手停在半空，“你看，我们牵手了！”

东熙恨恨地抽回去，“怎么你已经当我原谅你了？说了那种话还不够，还做了那种事……”

他尽管是在大学期间交往了一些男人，可是作为初恋的浩泰对他表示好感，还是比他想象中要来得难以抵挡，要是一个人曾得不到什么而感到遗憾，那遗憾就会像种子似的慢慢长成参天大树，偶尔你在树下乘凉，欣赏那树荫带来的似水流年，但是猛然抬头发现，这遗憾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扎根在内心极深极深的地方。

这一辈子都根除不掉。

浩泰只是笑，他已经度过了最初那种游移不定自我怀疑的阶段，当然，他的阅历不足以让他深入思考两个男人交往今后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他只是本能觉得，东熙也是喜欢他的。

这就足够了，“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到死为止，我都会这么赖着你。”

这话说得近乎是无理取闹了，却是浩泰能说得出来，而泰民绝不会说出口的，焘宇喜忧参半的，高兴而无法欢呼，苦闷而无法倾诉，因此嗫嚅着没有吭声。

那蛋糕上并排立着的，是另外一只小熊。两只小熊靠在一起，极亲密的，极快乐的。因为是没有台词的一段戏，镜头拉近了，又放大，可以看得清楚面部的表情。

瑞希紧张关注着他的神色和眼底的情绪，起范慢慢指挥镜头切换，密切注视着这几乎转瞬即逝的微妙心情。

——心里都暗暗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