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县的旧巷大多是这样，七拐八绕，枝枝蔓蔓，跟个八卦阵似的。不是从何处来的风，不急不缓地吹着。
长寿堂的后墙破出个洞，一道纤瘦的身影从里逃出，她脸上蒙着面纱，瞧不清面容。她两边飞快了眼，运起轻功便要跃上高墙，眼看脚尖要站稳在墙上，几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将她逼退。
女子向后仰去，轻盈地落地。摄人的剑势袭来，她连连后退，旋即灵巧转身，溅上些泥点的裙角随风而舞，泛起涟漪圈圈涟漪。
躲过一招，女子回神时，四面八方围满了步步靠近的黑衣人。
面纱下，女子的眉心微微蹙起，随即舒缓来，眼里漾开勾人的笑意，“几位大哥为何要拦我？”
呢喃软语如浸了蜜一样，婉转悠扬，可几个黑衣人不为所动，拿着刀剑的手不曾松下。
这时，祈二恰巧找到这，几声哂笑自远而来，他未看清那女子的长相，手中折扇作势甩去，三片柳叶飞刀自扇柄飞出。
那女子听到这笑声，明显愣住，一时不察，锋利的刀锋划破了她的肩膀。
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她扶住一旁的墙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逃，赶快逃。
祈二察觉了她的意思，快步上前，一手抓住她受伤的肩膀，“还想逃？想都别想了，没人能从我手里逃走。”
疼——
额头上冷汗直流，女子只觉有些站不稳，头昏目眩时，她脸上的面纱被祈二扯去。那张脸，完完全全暴露在祈二面前。
“百合？”祈二肉眼可见地慌了，手一下松开，瞥见手心沾到的血迹，他慌张问道：“你怎么样？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
百合还没说什么，后头响起了宋玖鸢的声音，“祈二，抓着人没有？”
祈二正要答话，重伤的百合摇摇欲坠，眨眼功夫，便轻飘飘地跌进了他怀里。想要说出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那。
没花多长时间，宋玖鸢和沈澈已经找到机关，顺着长长的密道走出来。她看着祈二怀里抱着的百合，轻嗤了声。
祈二抱着百合的那只手收紧，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和后怕，他惶惶开口：“百合受伤了，要不我们回去再说？”
“是吗？”宋玖鸢依旧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百合。
百合似感受到了目光，鸦睫轻轻颤着，颇有些难堪地侧过脸，紧贴在祈二的胸脯。
“百合？”祈二温柔叫了声，没得到回应。
宋玖鸢无语至极，心里暗道，真能装，也就这傻子看不出来。
“宋宋，人都抓到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再说？”沈澈垂下眼眸，意有所指地说道：“我看百合姑娘伤势颇重，万一出什么事，有人该急坏了。”
此话一出，祈二感激不尽，头一次看沈澈如此顺眼。他附和了声，期待的目光看向宋玖鸢。
宋玖鸢转身往巷子外走，“别搞得我是什么心狠手辣的坏人一样，要走快走。”
祈二一喜，抱着百合追了上去。
“来了来了，这就来！”
……
回到梨花巷，天色渐渐暗下来。马车停在门外，祈二抱着百合一路飞奔进去，很快消失了身影，只听见一声声的喊叫。
“丘修竹！丘修竹！丘修竹——”
马车内，宋玖鸢小心撕开包着蒸糕的荷叶，一口咬了上去，含糊不清地说道：“前些日子让他去找，他满不在意，现在找着人了，立马变了副嘴脸，呵，男人。”
“宋宋，我不会这样的。”沈澈急忙说道。
“你不会怎样？”宋玖鸢看他一眼，疑惑不解。
沈澈抬手过去，擦掉她嘴角的糕点碎屑，说道：“我不会顾及着所谓的面子，将你的安危置之不顾。”
微弱的烛光落在他脸上，缱绻的目光中透露着认真，一抹难言的情愫从他眼底掠过，如缕缕清风拨动着她的心弦，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底轻轻扫过。
她好似又听到了加快的心跳，无从回避，直面他藏着的恳切深情。
可……不能想，她不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未来飘渺，她连自己的去处都未曾想好，又何谈其他？
“宋宋，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沈澈俯下身，彼此呼吸丝丝缕缕交缠在一起，“哪怕你从未回应我。”
“沈澈，你不必做这些的。”宋玖鸢别开目光，双手撑在了身后。
不值得，根本不值得。
“可我想做，宋宋，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但我想护好你，何况你要做的那些事，原本便是我来皇城必须做的。”沈澈眸光微暗，“淮阳沈家想要保住门楣，不能按兵不动。”
现在的大晋，淮阳沈家唯有避世，方能留存百年，可他，从来没想过“避”。
“宋宋，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宋玖鸢一怔，恍惚间，沈澈轻笑着将她拥入怀中，起先只是轻轻拥着，藏着些许试探，随后，抚上她后背的手慢慢收紧，一副完全占有的姿态。
那一刻，吹拂而来的细风裹挟着温热，携来让人沉溺的清香，一点点占据着狭窄的马车，她全身上下沾染了陌生的气息。
“宋宋，会不舒服吗？”
低哑的声音蛊惑着，热气几乎全部扑在她的耳畔。宋玖鸢的黑眸窜过一抹慌乱，脸颊晕起淡淡的红晕，这人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太不要脸了！
宋玖鸢推着如同定住身子的沈澈，奈何力道太小，跟调情似的。好一会儿，她憋出句：“起开。”
“宋宋，我好冷，再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沈澈软着眸子，下巴轻搭在她肩上。
“小姐，你怎么还没下来？”小桃的声音猛然想起，脚步声悄然靠近。
宋玖鸢一惊，用力推开身上的沈澈。
“哐”的一声，沈澈撞在了马车的木板上。
宋玖鸢眨眨眼，只犹豫片刻，便红着脸下了马车，飞快说了句：“长寿堂抓住的老妪已关入大理寺中，若问出什么，沈大人派人传信给我。”
“宋宋，我……”
话被宋玖鸢打断了，她又说：“天色已晚，沈大人该回去了。”
沈澈掀开帘子，望着她的背影，知晓今晚留不下来，“天寒，宋宋记得添衣，我明日派林安来接你。”
“随你。”
留下两字，宋玖鸢匆匆进了门。
独留小桃闹不明白，一日未见，小姐和沈大人之间怎么怪怪的？
……
明月高挂，夜渐深，月色满地。
吹了会儿凉风，宋玖鸢脸上的热意已然退去，她推开祈二的房间，往里看了眼，问：“百合姑娘怎么样了？”
“我说下次遇到这种小伤，能不能不要来找我了？”丘修竹抱怨着，“我再来晚一点，这姑娘肩上的伤都要痊愈了。”
再说了，不是已经包扎过了吗？再叫他来有什么特殊的用处吗？
祈二神色未变，从钱袋里取出块金子丢了过去。
丘修竹接了金子，笑脸如花，殷勤地翻着药箱，往桌上摆了好些药瓶，“这是玉肌膏，用了便不会留疤，那个是桃花露，每日喝一杯，保准她肌肤胜雪……”
一大堆好东西摆出来，宋玖鸢感慨万千，若不是这块金子，她恐怕见都见不到。
对此，祈二只冷淡回了个字，“嗯。”
丘修竹丝毫不在意，背起药箱往外走，还贴心地关好门，“我不打扰你们了，如果这姑娘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可以来找我。”只要再多给几块金子就可以。
如此想着，丘修竹愉快地哼起了小曲。
雕花紫檀床上，百合小脸惨白，紧闭着眼昏过去一般。
宋玖鸢看了眼便移开目光，问坐在床边的祈二，“一直没醒过来？”
祈二迟疑地点点头，听到宋玖鸢的声音，倒是恢复些理智来。单单伤了肩膀，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但这伤是他害的……
祈二心中愧疚不已，“是我太莽撞了，若是我在看清一些，百合就不会伤成这样。”
“祈二，你清醒一点，当时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敌人，你不出手，难道还要放她走不成？”宋玖鸢哼了声，像是要把他的脑袋盯出个洞。
”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祈二颓丧地耷拉着脑袋，眉眼透着几分烦躁。他不该这样的，可他根本控制不住。
每每想到她惊慌含泪的模样，他就心如刀割。
无视祈二没出息的样，宋玖鸢上前一步，袖中的匕首出鞘，刀尖抵在了百合的脖颈上，她冷冷说道：“别装了，我有些事问你。”
“阿鸢啊，百合她没醒。”祈二小声说了句，至始至终坚持己见。
然而少顷，床上的百合睁开了眼睛，掩下复杂的情绪，望向宋玖鸢，“宋姑娘，我等你好久了。”
“百合？”祈二愣住了，如遭雷击。
“祈公子抱歉，又骗了你。”百合软声软语，咬住的唇瓣发白。
宋玖鸢讥笑，收了匕首，搬来条椅子坐床边，曲起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打着床板，“百合姑娘，长寿堂，解释一下。”
“没什么好说的。”
“可你刚刚还说在等我。”宋玖鸢身子靠过去，目光直直看去，“百合姑娘，我敢以性命起誓，你说了之后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