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百合似自嘲般笑了笑，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她摸上了右手手腕，添上的新伤留下明显的伤疤，有些硌人。
她消失的这些天，经历了太多，她不敢赌，从头到尾她只是想活着，哪怕多活几天，亦是上天对她的怜悯。
“百合姑娘，与虎谋皮不可取，不如放手一搏，没准尚存几分生机。”宋玖鸢轻浅笑开，起身拍了下祈二的肩，示意他跟着出去。
未想走到门口，百合叫住了两人，“其实你们已经猜到了，教唆潘素梅去找顾衡的，就是你们心里那个人，至于长寿堂，一个不起眼的据点罢了。”
“顾怀善？”宋玖鸢停住脚步，嘴里叫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格外不善，带着丝丝不屑。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百合的脸瞬间煞白，浑身血液凝滞了般，倏然瞪大的眼睛慢慢涣散，无神地望着渗出冷汗的手心。
“果然是他，真是阴魂不散。”宋玖鸢低骂了句，瞥见百合过激的反应，缓声问道：“不是你自己要走的，是他逼你走的，对吗？”
她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百合呆呆地侧过头，微不可察地点了下，深吸口气说道：“是，是他派人抓我走的，按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我本以为那一去定然是凶多吉少……我没想到他会放过我，还让我守在长寿堂里。”
“他是故意的。”宋玖鸢眼里划过厌恶，稍加思索，她就能明白顾怀善的心思。
费了好大劲弄成的一出大戏，怎么能没有人观赏？他炫耀着自己的算无遗策，步步为营无一人发现，狠辣中透着令人作呕的顽劣。
真以为他能掌控所有事吗？
被毒蛇缠上的黏腻感涌上心头，宋玖鸢拽紧了拳头，说道：“这些天你安心在这里养伤，祈二陪在你身边，不会再给他可乘之机。”
“多谢宋姑娘。”百合软声说道，苍白的脸颊恢复了血色，她想她大概没有选错，这人有一种力量，能让人卸下心防完完全全相信她。
祈二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关键时候还是开了口，“那我呢？难道不谢我了吗？”保护百合的人，不应该是他吗？
“也谢谢祈公子。”百合微微一笑，宛若春华明媚。祈二一下看呆了，他慌乱地压住心口，强制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你说长寿堂是个据点，那你还知道其他的吗？”宋玖鸢问她。
百合摇摇头，“他手底下有很多人，彼此之间鲜少认得，我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未曾看出什么破绽。宋姑娘，他不好对付，你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你安心养伤吧，我先走了。”宋玖鸢早知问不出什么，倒没怎么失望。若百合真的知道很多，想来早被灭口了。
“宋姑娘，你们抓的那个老妪是个巫医，她恐怕不会说实话，若遇到什么麻烦，你们可以来找我，既下定决心帮你们，我便不会食言。”百合声音抬高，起身时拉扯到了伤口。
祈二见包扎好的伤口又溢出血，连去扶着她坐好，不免心疼，“乱动什么呀，人又不会突然跑走。”
宋玖鸢转身，深深看了她一眼，“好。”
……
书有言：巫主接神除邪，医主疗病。
大晋巫医不分，鲜少有擅长祝由术的巫医。悬壶济世的巫医受百姓推崇，但从长寿堂里抓来的这个，却甘愿困在穷巷陋室，尽做些招摇撞骗之事。
整整一个时辰，抓来的巫医盘腿坐在牢房中，一动也不动，若非林安探过她的气息，恐怕会以为她早归天了。
“吱呀”一声，牢门从外拉开，大理寺的衙吏退到两侧，恭敬地等着沈澈进去。
沈澈依旧站在那，目光越过衙吏，定定看向后面跟来的宋玖鸢，说道：“宋宋快来，我们一块进去。”
“不太好吧。”宋玖鸢难得冒出些许羞意，一路过来，抓住了太多打量的目光，没有什么恶意，但到底有些吃不消。
“有什么不好的，是你说想知道那老妪说了什么，我想着传信多麻烦，索性带你过来一起听着。”沈澈说着，不疾不徐地迈步而去，牵起了宋玖鸢的手。
酥麻的触感从指尖窜上，她紧张地抬头，两人的视线交错，勾起了一瞬的欲望，随即含蓄地藏起，无法克制地在脑海里留下痕迹。
昨晚，他手心也如这般炙热，燃烧起的火焰在她背上攀爬。
“宋宋。”沈澈低柔叫了声。
“啊？”宋玖鸢回神，为了掩饰尴尬，快步进了牢房，忙乱地四处看着，无声地寻找案子的线索。
可牢房里会有什么线索？
沈澈笑了声，低垂的眼眸落在她通红的耳尖，眼里笑意融融，跟了上去。
后头林安急忙跟来，没察觉过于古怪的气氛，拱手禀报道：“大人，按照您的意思，摔碎了那三尊神像，果真在里头找到了东西。”
话落，林安满脸崇拜地看着沈澈，心中暗想，他家大人料事如神，旁人谁比得上。
然而此话一出，黑暗中一道谴责的目光杀了过去。
林安抖了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顺着这股恶意看去，对上了巫医那双满是怨毒的眼睛。
关在牢里这么久了，她总算出现些别样情绪。
宋玖鸢心思一动，刻意抬高声音，抬高的胳膊搭在沈澈身上，“哎呀，沈大人，你说那三尊神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见都没见过，恐怕早已被人遗弃了！”
眼睛眨着看着沈澈，话却是说给巫医听的。
寂静中，巫医的呼吸越来越重，从一堆黑布里翻出的爪子，死死捂着心口的位置，她白眼向上翻着，好似快要断了气。
宋玖鸢没料到她反应那么大，略微心虚地摸摸鼻尖，轻声和沈澈说：“这可不关我的事。”
沈澈忍笑，“嗯，不关。”
宋玖鸢咳了声，招呼来愣傻子林安，“反正东西找出来就好，至于碎了的那堆东西，直接扔进沟渠里。”
林安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是，宋……祈姑娘。”
宋姑娘之前说过，要叫她祈姑娘，他没忘记，大人可要给他记上一笔功。
“不敬神明，是要付出代价的！”
两人谈话间，巫医扯开了满身脏布，猩红着眼睛朝他们大喊。她身体抖动不止，紧接着双手合十，额头不知疼地往地上撞去。
一下，两下，三下……直至血肉模糊，白发苍苍的巫医才停下来，嘴里念叨着听不清亦听不懂的话。
宋玖鸢看傻了，捏住沈澈的衣角晃了晃，抬头看去，说道：“我现在不怀疑她的身份了，巫医敬鬼神，其他人做不到她这样。”
“看来百合姑娘没说谎，宋宋可以稍稍放心了。”沈澈说道，侧头瞥了眼林安。
林安一个激灵，叫来站外边的小衙吏，一起架着巫医的胳膊，将她血淋淋的额头和地面分开，随后毫不留情地把人绑在木桩上。
宋玖鸢看得诧异，“沈大人要对她用刑？”
看不出他擅长这个啊，果然人不可貌相，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也有拿起刑具的一天。
“宋宋误会了。”沈澈面色不改，目光从干净的刑具上掠过，微微一沉，“我平日里连刀都不敢拿，更何况是这些东西。林安，还不赶快拿走，别脏了宋宋的眼。”
林安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他，直至冰冷刺骨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他顿然会意。瞧他这没眼力劲的，宋姑娘还在边上，大人怎么会玩这些玩意儿？
“是，大人，底下人是新来的，不懂。”林安低头说着，拿着刑具退下。
“宋宋，让人把她绑在木桩上，这样问话更方便些，你说是不是？”沈澈问道。
宋玖鸢：“……”
沈澈嘴角噙着笑意，抬脚走到巫医身前时，弯起的嘴角落下，抿成了条紧绷的线。
“潘素梅是何人所害？”
巫医不语，裹着脏布的身子瘫软，由着粗绳吊着。
“不是顾衡，那是何人？”沈澈又问。
巫医继续装死，大有一种要杀要剐随便的感觉。
“顾怀善。”沈澈吐出这三个字，尾字的音骤然坠下，冷到了骨缝里。
“不是他。”巫医开口了，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为顾怀善狡辩。
“那就是你了，巫医神通广大，给一个将死之人续命也并非难事，是吗？”沈澈问。
巫医闭上眼，更像是默认了。
沈澈冷笑声，“大理寺有个很厉害的仵作，这事是他发现的，为了案子，他翻遍古籍，总算是查到了一些。”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巫医装傻充愣，原先暴躁发怒的身影全然消失，变得无比怯弱，贪生怕死。
“那晚，你也在皇城，潘素梅该是知晓的，便特意先去寻你，未曾想你们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是打斗。这时候出了意外，潘素梅的后脑磕在了桌角上，她气息微弱，心脉也渐渐停止跳动。
顾怀善应该也在吧，一息尚存时，是他让你出手，用灵丹妙药续了潘素梅的命。可续命续命，是续不是救，潘素梅在你们的算计下，终究没挺过去。”沈澈缓缓道来。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没有证据。”巫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
“若被你敬仰供奉的神明知道，你说祂还会为你赐福吗？”
“闭嘴！我是在帮她，我顺应的是神明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