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林靖已被掠到床褥之上。

荀旸将林靖手腕交叠，推过头顶，并紧紧按进枕头里。然后居高而下，欣赏着到手的猎物，他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

任凭对方如何挣扎，口中说些怎样的气恼之辞，荀旸都无动于衷，在他看来，这些毫无杀伤力、好无威胁的举动，除了徒劳，还会激发猎人的猎杀心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有那么一瞬间，荀旸还是想起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嘘——”

荀旸在林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怀中猎物不觉得颤抖起来。

没什么经验，纯纯本能驱使。荀旸小心翼翼地慢慢靠上去。那氧化亚铜色的双唇，那一见面就惦念上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味道？本着科学求证精神，他要为自己答疑解惑。

身下猎物还在挣扎。猎人只当这是半推半就的助兴之举。确实，他浑身燥热，更加兴奋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野蛮。

两人撕扯之间，林靖枕下忽然露出书信一截。

荀旸喘息变重，语调仍带着兴奋：“谪仙大人，这是什么？写给我的？”

林靖眼底掠过一抹慌乱，目光闪躲。他翻身拼劲全力想去抢下书信。

原本荀旸还没当回事，林靖的反常，让他手里的动作跟着停了下来：“哦？什么好东西，我还看不得了？”

荀旸抬高手臂，以免书信被林靖抢走，打算声情并茂高声朗读一遍，好好羞一下这个敢做不敢当的小猎物。

“哦？还署了名字，林靖……”荀旸凑着灯光慢慢展开，先是露出了落款，荀旸捏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读起来，“癸卯年丁巳月甲子日。”

荀旸算了下日子，心想这下更不简单了，这不正是前几天林郎闹别扭、半夜秉烛持笔写的东西？怎么！半夜不睡，开始想着跟我表白？荀旸回头俯身看了下林靖，一脸得逞的坏笑：你的小秘密，被爷发现了！而且也还要当着你的面，读出来呦！

荀旸将书信又展开一折。嚯！密密麻麻全是字！这是有多少话要同我讲！没关系，长夜漫漫，爷有的是时间。

荀旸坐正了些，腰杆挺直，打算好好看看这一直情书。嗯……打眼略看去，里面映入眼底的个别字词，越看越不对劲，荀旸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下去，“梦不成，灯又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1】【2】

隔着书信纸张，荀旸看了眼林靖。林靖理正自己的衣襟，沉默地坐在床角，不露声色。

荀旸有种不好的预感，像等着什么判决。待将书信全部打开，书信右侧顶部，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和离书！

荀旸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欠身往光亮处凑去，又努力认了认上面的字。哪里还能认错？那三个字，清清楚楚写在那里：和、离、书！

当头一盆冷水，将荀旸方才燃起的熊熊火苗，瞬间全部浇灭。书信毫无生气地摊在手里，荀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靖，声调都变了：“和离……”

朝夕相处的这段时日，荀旸以为林靖对自己和对那个渣渣决然不同。不仅对自己的一应生活起居照料周全，还换着花样准备各种滋补餐食。近日，这几天的种种试探，林靖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更没见抗拒。这不是两情相悦是什么？

荀旸还痴人说梦以为人家给自己写了情书，谁知竟然是要分手！

荀旸猛劲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好好想想眼下的情况，他有些看不明白：“为什么？林郎为什么？我以为我们……我以为你……”

“爷以为什么？我是爷买来的哥儿，爷自是做什么都可以！爷怎么以为也自是对的！”林靖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情，透着往常那惯有的清冷疏离，话语不多，句句砸到荀旸的脸上。

“买来的哥儿？!”荀旸被林靖漠不关心、事不关己的样子，戳到了！他目不转睛盯着对方，声音近乎低吼，“难道现如今，在林郎这里，我还只是一个酒肉纨绔？是个一事不成的败家子？！此前那个荀旸，确实不是东西。但现在的荀旸呢？现在的荀旸在林郎这里也是一文不值吗？”

“哪有什么此前的荀旸、现在的荀旸？爷是糊涂了吧！还有，爷就是爷。林靖只是个哥儿，哪有资格对爷评手论足！”

荀旸变得激动：“你有资格！你是我的夫郎，我们同吃同住，同福同祸，共同经营这玻璃铺子。现在老宅也赎回来了，这铺子生意也越来越好。这都是我们一起赢得的！我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你……你为什么，要和我……和离？！”

林靖神态自若地将和离书从荀旸手中抽出去，慢慢折好：“爷既然发现了这和离书。那也不必再藏着掖着。索性跟爷明说。这几个月来，同爷一起做这玻璃铺子，无他，不过就是为了借着这点功劳，换得这一纸和离书！”

荀旸张着嘴，半日说不出话。良久，嘴唇颤抖着，哑声道：“换得一纸和离书？难道此前种种，都是逢场作戏，都不作数的吗？”

林靖抬眸看了眼荀旸，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此前种种？此前怎样，现在又怎样？爷怕是误会什么了吗？”

不知是酒劲的缘故还是过于激动，荀旸的脸气得红涨起来：“误会？什么是误会！力排众议，顶住压力将我从窑里救出来，是误会？为筹齐老老宅那空缺的20两银子，甘愿孤身一人去撑起王大娘子的曲水流觞，是误会？为了不让我夹在中间为难，太太那边每每言语相对，你都委曲求全，而且从未向我抱怨过一句，这是误会？冬冷提醒我添衣，天晚变着花样为我加餐，还有和我一起做的那两坛梅酒，我们说好一起秋日围炉对饮的那两坛梅酒……难道都是误会？林郎，你看着我说，这都是误会？”

一席话，听得林靖一时哑然，他薄唇紧抿，眼睛只盯着不远处的屏风。此前要将这剥落的漆刷新一遍的，可是直到现在扔一直未漆……

见林靖一直不吭声，荀旸又靠近了一些，有些急切地示好求和，声音也缓下来：“林郎，现在这样不好么？这个家，这个后宅都是你的。我们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

林靖转头看着荀旸，看得荀旸心里毛毛的：“爷问现在不好吗？林靖想说，好在哪里？将我强买进来，此前是非打即骂，百般□□，这不都是您自己一厢情愿的吗？现在又让我占着您这后宅的位置，让外人说我在其位不谋其职，既无家世能匹配，又无财力想支撑。图招骂名，何苦来。既如此，也不如放我走！何况爷这后宅……”

林靖这种视死如归的冷漠态度，彻底激起了荀旸的犟脾气，不等林靖说完，荀旸气急败坏地道：“我这后宅？是我荀旸是落魄，这后宅空空，不仅房漏屋塌，还没几个余钱。若林郎惦记那张员外或者张潮的后宅，要这一纸和离书也不是不可以！”

荀旸也不知道这最后一句话是怎么说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找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荀旸脸上。

***

荀旸自去榻上卧了一夜。

第二日酒醒，想起昨夜之事，整个人是懵的，还带着空落落的忧伤。他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向林靖去道歉，称昨日喝多了，多有冒犯，请林靖多包涵。

关于那一纸和离书，如果林郎想要，他给。但和离条件，容他再想想。老宅是荀氏老宅，老母尚在，宅子动不得。铺子是两人一起白手起家做起来的，铺子有他林靖的一半。账上盈余，先让刘管家整理好，都给你。

林靖打断了荀旸的家产分割计划：“爷想多了。我如何进的荀家，就会如何走出这个门。心中既然已经了无牵挂，这身外之物，要他又有何用？”

“心中了无牵挂？”荀旸低声重复着林靖的话，眼睛血丝都要崩裂了，“那林郎还有其他要说的么？”

林靖没有看荀旸，他喉结动了动，半天说道：“还有一事，家中无人主持，一时人手不足。太太要给爷张罗亲事。爷还是应了。”

林靖知道荀旸在看自己，也清楚荀旸此刻脸上的表情。他不敢接荀旸的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爷寻门好亲事，一则便于后宅日常应酬，再没人敢对爷说三道四的；二则对爷维系拓展生意，也大有裨益。爷在外面不方便操作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内宅。爷以为那王大娘子为什么拼尽全力也要赢了这曲水流觞？现在她家王公子已经在京城谋事了。”

“林郎，你是不是因为这些，才要和我和离的？若只是这些，我们……”荀旸身高七尺有余的壮汉，此刻眼睛水光点点，满是哀求。

林靖躲开荀旸的目光：“爷，相识一场，好聚好散。爷给我这纸和离书，还我自由身。林靖自是感激不尽。还有……”

“还有什么？”荀旸喉头发紧，声音都哽咽起来。

“还有，我今日便搬出去。爷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1】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欧阳修《玉楼春·别后不知君远近》

【2】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敦煌山洞出土的唐朝人“放妻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