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走着走着，司寇宴忽然停了下来。
镜瑶及时刹住车才没有撞在他背上，她探出个脑袋看了一眼前面，地上隐约有些波光，在黑夜里并不清晰。
她疑惑的看了眼司寇宴，不敢贸然上前。
司寇宴把她手上的凤火引到地上的一团木枝上，又施法从其他地方捡了几根木枝扔上去，火焰瞬间猛窜起来，暖黄的光芒将周围照亮。
镜瑶这才注意到地上踩着的是草坪，四周也不像别的地方那样荒芜，反倒是开着各式各样零星的花朵，还有星星点点的微光在其间飞舞，在这荒芜的穷极渊林中，这些也算得上是美景了。
镜瑶开心的转了个圈儿，看到有一粒微光飞了过来，她小心翼翼伸出手，专注看着那粒微光悄然落在手心。
她脸上瞬间绽放笑容，转过头去看司寇宴，如孩童般欣喜的把手中的光递到司寇宴面前：“你看，它在发光！”
司寇宴看她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略一挑眉：“你们仙界没有萤火虫？”
“它叫萤火虫吗？”
镜瑶把它捧到眼前，怕它溜走，只留了个缝隙看。
“我们仙界有会发光的蝴蝶，没有萤火虫。”
“之前你不是想洗澡吗？”
司寇宴指了一下前面波光粼粼的池水：“诺，干净的。”
镜瑶闻了闻身上，臭烘烘的，实在是忍不了了。
她放了萤火虫，跑到池塘边儿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惊喜道：“司寇宴，是干净的水！”
“嗯，”司寇宴走过去，同她一起看着池水，“之前千灵花种在这里。”
千灵花净化了周围的浊气，让这块地方土壤肥沃，有花草生长，有萤火虫飞舞，就连流淌到这里的池水也变得清澈。
先前虎妖为了千灵花好好生长，把这里划做了禁地。
即便没了千灵花，也没有小妖敢来这里歇息，才让这里得以好好保留。
镜瑶捧着水往前面浇，看到水面荡漾起粼粼波光，她不禁感慨道：“以前五湖四海都是水，不觉得水有什么稀罕的，到了穷极渊林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地方连干净的水都没有。”
细细想来，从前生活的地方，真真是太好了。
司寇宴指着前面：“那里好像有条鱼。”
“哪里？”
镜瑶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张望：“哪里啊？我怎么没有看到？”
“马上就有了。”
他语调愉悦，一巴掌推在镜瑶后背上，镜瑶站在岸边挥舞着双手想要挣扎一下。
司寇宴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背心，一阵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镜瑶维持的平衡被打破，叫着摔进了池中。
“噗通……”
清凉的池水将镜瑶淹没，她们凤族不擅长游泳，好在她以前调皮总是下水玩儿，倒也不至于被淹死。
镜瑶下沉了一段才稳住身形往上面游，脑袋冲出水面的那一刻，她生气喊道：“司寇宴，你干嘛推我！”
司寇宴已经飞身躺在旁边高大的树干上，看她浑身湿透气呼呼的瞪着他，提醒道：“你之前骂我的事，我可没忘。”
完了，这人记仇。
想到之前她大骂司寇宴那些话，镜瑶心虚的看向别处：“我、我那是被气的，我口不择言，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别、别往心上去。”
她说到后面越来越没底气，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见司寇宴忽然翻身从树干上下来，他那双晶黑的眸子落在镜瑶身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镜瑶下意识后退两步：“你、你要干什么？我错了，我不该骂你。”
司寇宴自然不听她的话，眼看他越走越近，她干脆咬牙一个猛扎躲进了水里。
看她身影如鱼儿一般消失在池中，司寇宴望着平静的水面，嘴角微微上扬。
等到憋不住气再出来的时候，司寇宴不见了踪影。
镜瑶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旁若无人的洗洗脸，洗洗白皙的手臂，仰头往修长的天鹅颈上浇了浇水，池水微凉，温度正合适，惬意又舒服。
她甩了甩长发，脸上露出笑容，忽然她反应过来，司寇宴好一会儿没出现了，他该不会生她的气丢下她走了吧？
镜瑶张望了一下四周：“司寇宴？你还在吗？”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岸上的柴火偶尔烧出毕剥声响。
“司寇宴？”
他该不会真的不管她了吧？
镜瑶一下就慌了。
“司寇宴，你别丢下我……”
镜瑶赶紧往岸边游，想要上去找他，游到一半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镜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挣扎了几下也没有挣脱，还以为是水下有什么邪祟，刚要施法，水下忽然窜出来一个人。
镜瑶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仰了过去，司寇宴随手一捞搂着她的纤腰将她带进了怀里。
薄薄的一层衣料被池水打湿黏在身上，镜瑶猝不及防跌进司寇宴怀里，感觉到他滚烫的胸膛还有强有力跳动的心脏，她睁大了眼睛，一瞬间脑袋空白，忘了将他推开。
眼下这个情形，司寇宴也愣住了。
他原本只是想吓吓她，谁知道她这么笨，又不禁吓，伸手搂她的腰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任何的情感因素。
怀里的人儿小小一只，温暖又柔软，像棉花似的贴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怪怪的，又好像并不抗拒。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火光映在池面上，被水面轻微的波纹一层层荡漾开去。
“扑通、扑通、扑通……”
镜瑶现在满脑子都是司寇宴的心跳声，等她回过神来想要把司寇宴推开的时候，忽然又犹豫了，要是司寇宴再生气，她可不知道怎么哄。
镜瑶维持着姿势，眼珠转了一圈儿，犹豫着问：“你刚刚……一直在水里吗？”
司寇宴僵了一下，他怎么可能承认刚刚本来是想吓她的，结果不知道怎么的没有冲出来，一直在水里看她玩儿水。
虽然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但这就更加离谱，也更丢人了。
司寇宴没说话，松开了她转身朝着岸边游去。
镜瑶愣愣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司寇宴浑身湿透，搭了个木架子就开始脱衣服，镜瑶自觉转过身。
四周又安静下来，镜瑶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了一圈儿，抬头看到司寇宴不在火堆边坐着了，张望一圈儿看到他躺在树干上睡觉，她才放下心来。
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司寇宴缓缓睁开眼睛，偏头居高临下的看她在水里像条鱼儿一样游来游去。
她肤色白皙，岸上一点儿火光照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白得发了光似的，在漆黑的夜里尤为亮眼。
想到刚才肌肤相贴的温软，司寇宴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
“司寇宴……”
镜瑶在下面喊他，带了点儿可怜巴巴的味道。
司寇宴没睁眼，轻轻嗯了一声。
镜瑶实在是有些窘迫，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你能不能给我一身衣裳啊？我的灵力还没有恢复，变不出衣裳来。”
司寇宴终于睁开眼看向她，眉头轻轻皱着，把“女人就是麻烦”写在了脸上。
“你穿不穿都一样，反正没人看。”
镜瑶撇嘴，不服气道：“那你可别看。”
她忽然站起身来，池水退尽后，单薄的衣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在微弱的火光中若隐若现。
司寇宴难得有一丝慌忙的收回了视线，闭上了眼睛。
镜瑶趁机将他晾在木架上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司寇宴的衣裳宽大许多，她穿着像是小孩儿穿了大人的衣裳，看起来有些空，活动起来倒也方便。
“你看怎么样？”
镜瑶张开双手转了个圈儿，没注意司寇宴眼眸微沉，那双漆黑晶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烦躁。
司寇宴扔下一个“丑”字，翻身下树走进了黑夜中。
第二天，有两名小妖来请司寇宴，镜瑶穿着司寇宴的衣裳，打扮成男妖跟在他身边去了虎妖大营。
赤幽已经把残局收拾妥当，因昨夜消耗了太多物资，要是继续留在穷极渊林，他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赤幽皱眉看向司寇宴：“你打算什么时候破开封印？”
他帮司寇宴杀虎妖，一是因为虎妖想要献祭他们，还有一个原因是司寇宴说有办法破开穷极渊林的封印，但是需要得到虎妖的力量。
“炼化虎妖的妖丹需要一段时间，我会尽快。”
“司寇宴，你最好别骗我，”赤幽拔出刀指着他，眼眸泛着绿光像是淬了冰一样的冷，“否则的话，我就是拼上整个妖族，也会杀了你。”
司寇宴抬头迎着他的刀锋，眼眸深悠平静：“五日后，山边见。”
他说完便起身朝着大门走去，镜瑶赶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走慢了被赤幽捉了去。
等出了虎妖大营，镜瑶看着司寇宴的背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跟上去问：“五日后，真的能行吗？”
虽然她也很想快点儿破开封印逃出去，可万一失败，她和司寇宴又会被人追杀。
镜瑶没有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把司寇宴当成了自己人。
司寇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要是献祭你，现在就可以打开封印。”
镜瑶双手抱着自己，仔细看他的神情，想要从中分辨一下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司寇宴的心思她从来都猜不到，镜瑶心惊胆战的挤出一个笑容：“你别吓我，我一个拔了毛的凤凰，能、能有什么用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司寇宴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镜瑶眨了眨眼睛，后怕的吞咽了一下，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离他远一点儿，司寇宴也不管她，径自回了山洞。
镜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见他一次也没有回头，她的心情忽然有些低沉。
她没有跟司寇宴回去，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了很久。
她像个孤魂野鬼到处走啊走，忽然发现穷极渊林这个鬼地方，真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昨日那群小妖，不管死了的还是活着的，他们尚且有个伴儿，有个窝，有能歇脚的地方。
司寇宴习惯了孤身一人，但也有自己住的山洞。
整个穷极渊林，只有她，是孤家寡人一个，是被人抛弃的，是可以随时被舍弃的那个。
镜瑶坐在高大的树干上吹着刮脸的风，忽然就有些想哭。
她生来便是凤王的女儿，丹丘的大公主，凭什么镜兰受万千宠爱，她却要受挖凤晶的痛，受拔凤翎的辱，受极寒霜羽的苦，被身边的人一次次抛弃。
一个人在这鸟不拉屎的穷极渊林中艰难活着，生死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脸上有冰凉的液体划过，镜瑶眨了眨眼，抬起衣袖擦了一下，司寇宴的衣裳布料粗糙把她的脸刮痛了。
原本只是细微的痛，可是镜瑶却感觉像是一把刀割在了她的心河上，河水决堤往低处流去，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连个念想都没有。
“喂，树上那个，现在不用巡守了。天要黑了，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镜瑶低头，看到跟在女妖身边的小女孩儿仰着头，一脸的纯真问：“阿娘，赤幽叔叔说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女妖摸着小妖的脑袋，朝前面走，语气温柔带着美好的憧憬，“等我们出去了，阿娘就带你去人间，人间有各种各样的美食，可好玩儿了。”
“可是外面有捉妖师，还有很多坏人，阿娘我怕。”
“不怕，有阿娘在，不管发生什么，阿娘都会护着你。”
镜瑶一下子没有忍住，把脸埋在双手里大声哭了起来。
她也想要阿娘陪着长大，想要万千宠爱，想要被人呵护，一生顺遂无忧。
可是、可是谁来护着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