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和芒果给学生们分完，也放学了。

班长刘大山留下擦黑板，另一个叫张霞的女生还在拉着齐磊聊天。

“齐老师，我原来以为沙滩和土颜色相同，没想到差别这么大。沙滩是金色闪闪的，”她歪了歪脑袋，“我还是喜欢沙滩多些，这里到处是土，丑丑的，我不喜欢黄土。”

齐磊还未说话，就听刘大山重重将黑板擦摔在讲台上。

“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黄土养育了你，你怎么能这么白眼狼，说不喜欢黄土呢？！”

“今天齐老师给你们开了眼，各个都羡慕的不得了，既然这么喜欢，那就离开村子啊！”

张霞也很生气，回呛：“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怎么了？！这边一下雨到处是黄汤汤泥点子，你鞋被泥弄脏的时候也骂过啊，装什么装！”

“你……”刘大山气得说不出话。

齐磊赶忙将两个在火上的小家伙按住。

“好啦，我明白你们想表达的意思，我今天给大家看大海的照片，其实也是希望大家努力念书，从大山里走出去。”

“跳出这个封闭的环境，才能学到更多有用的本领和技术，才有能力建设好自己的家乡呀。就比如，下雨之后村子里路不好，是不是要修路？修路也需要钱呀，钱从哪里来？只种地的话远远不够。”

刘大山说：“那可以出去打工，我哥初中没读完就去南边进厂打工，能挣好多钱！”

这正是齐磊担心的。

他说：“可是你想过没有，进厂要站着，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你能干别人也能，甚至别人要的工资更低，这时候老板会选择谁呢？”

刘大山说：“那我工资比别人还低！”

齐磊问：“如果所有人都是你这种想法，最后还能赚到钱吗？毕竟在外面打工自己也要吃喝，辛辛苦苦一天站十几个小时，最后还赚不到钱，你甘心吗？”

张霞问：“老师，那怎么办呢？”

“读书！不仅要读高中，还要读大学！甚至是读研究生……当然，不念书并不代表以后一定过得不好，但是，念书起码能让你在步入社会之后多一份选择。”

刘大山和张霞喃喃：“读书……”

然后，他们两个用前所未有坚定的语气说：“齐老师，我们要好好读书。”

齐磊感觉自己已经在学生们的心中播下了希望的种子，他从未如此开心过。

他好像有些理解“教师像园丁”这个比喻了。

尽一切的可能，浇灌那些小小的花儿，让希望的种子发芽。

从这之后，齐磊和刘为民申请，改变上课方式，尽量多的创造互动场景，让课堂更加生动。当然，这也离不开齐家父母的支持，他们虽然嘴上抱怨，可总是在儿子打来电话的说缺东西的时候，毫不犹豫寄过去。

学乐府诗的时候，齐磊干脆写了首曲子，用吉他弹着教大家唱了出来。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做成歌的诗词唱起来更加朗朗上口，很多孩子们在课余锄地或者放牛时也会唱，清脆的童声回荡在整个山头。

不少高年级同学体会到诗词之美。

诗词，让他们的灵魂丰满，心灵自由。

有些同学开始拿起笔写诗，最开始时不好意思被别人看到，后来被齐磊偶然发现，他选了几篇试着参加市里举办的小学生诗歌比赛，最后获得三等奖。

虽然只是三等奖，对孩子们来说却是极大的鼓励。因为这让他们看到，自己能走出大山的可能性。

为了增进和学生之间的感情，齐磊还自告奋勇兼任体育老师，每周抽出两节课的时间带着孩子们做游戏。学广播体操、跳绳、丢沙包。

十多年了，红星小学也终有了体育课。

渐渐的，上课喜欢睡觉的孩子身板坐的比谁都直，迟到的娃再也不睡懒觉，每天最盼望的就是齐老师的课。

而齐磊，也适应这边的气候和饮食，没有再出现腹泻。

这一天，刘为民兴奋地拉着齐磊道：“齐老师，我去借车，你明天跟我去趟县城，给六年级的娃娃们申请买复习资料的钱批下来咧。”

“这是好事啊！我和数学老师说一声，明天的课顺序跟她调换，然后跟您去新华书店买资料！”

刘为民咧嘴笑：“好。”

本来他想借隔壁村的拖拉机，结果隔壁村要用，只能借三轮车了，三轮车也行，大不了明天早点去，下午课之前也能及时赶回来。

翌日早上六点，刘为民和齐磊揣了几个煮熟的土豆，风尘仆仆往县城赶。两人交替骑车，终于九点半到县城新华书店。

辅导资料全都是塑封的，齐磊用装化肥的袋子仔细包好，搬到三轮车后车厢，刘为民去结账。

两人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吃完煮土豆，就开始往回赶。

因为装了资料，返程的车明显沉了很多，齐磊在前面呼呲呼呲蹬着，累得脸和脖子通红，天蓝色的衬衣也被汗浸湿了，黏在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刘为民从车上下来帮着推了两下，可他毕竟年纪大了，推得也费劲。

刘为民过意不去，拿出干净毛巾递给齐磊。齐磊接过来，抹了把脸，顺手把毛巾搭在脖子上。

刘为民说：“齐老师，前面到出县城的口子，有个小卖部，我请你吃冰棍。”

齐磊大口喘气：“不用啦，还是赶紧回去吧！”

“哎——”刘为民低头，他想着是不是齐磊不爱吃冰棍，或许他应该请他吃冰什么凌，带奶油的那种。

齐磊又道：“我看现在天不好，雨衣就只有一件，最好是赶在下雨之前回去。冰棍先记着，下次来县城办事您再请我。”

“好！”

正如齐磊所言，走到半路上，天就下起雨来。

这地方一年中雨水不多，但是非常集中，雨势又急，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生疼。

齐磊和刘为民把唯一一件雨衣盖在复习资料上，继续艰难前进。

黑云压城，天空显得很低，和山交相呼应，逼仄之感迎面扑来。

路面已然泥泞，不要说骑行，哪怕是走路都无从下脚。

小小的三轮车宛如蜗牛爬行。

齐磊把毛巾盖在头上，没有任何作用，水接连不断从头浇到脚，他的视线受到影响。

刘为民大喊：“齐老师，你已经骑了好久，换我来！”

“不用啦！您在后面帮我推着吧！”

刘为民五十多岁，和齐磊的父亲差不多大，甚至看起来比齐磊的父亲更老些。

这种情况，齐磊不忍心。

多亏了那几个煮熟的土豆，让他觉得自己体力还能再撑些时候。

只是山上缺少植被覆盖，雨水冲刷山体表面，不少枯死的树枝挡在路上。

齐磊下了车，“您先在这里等着，我过去把树枝挪开！”

“你注意安全啊！”刘为民大喊。

齐磊卷起裤脚，黄汤汤已经没过脚踝，旁边山坡上雨流下来，说是瀑布也毫不夸张。

他搬枯树一头，踉踉跄跄把树拖到路边，刚准备往刘为民这边走。

巨石从山上滚落，砸在齐磊腿上。

“啊——！”齐磊惨叫。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刘为民赶紧上前，拼劲全部力气才将石头从齐磊身上推开。

齐磊的腿已然血肉模糊。

齐磊喊：“你先把复习资料送回去！”

刘为民道：“我得先送你去医院！县城的医院！卫生院估计看不了！”

“资料泡水就麻烦了！”

“人命比资料还重要吗？！”

“那是娃娃们的前程！！！”

幸好隔壁村子的人开着破拖拉机路过，他们七手八脚把齐磊抬上去，刘为民陪着齐磊，剩下的人负责将三轮车蹬回村子。

齐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里围着刘大山等同学。他们安安静静坐着，等待老师醒来。

腿上麻药的劲儿还没散，他几乎感觉不到右腿的存在。

齐磊嗓子干得生疼，但看到孩子们关心的表情，还是面带笑容。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别这样嘛，老师没事。”

刘大山眼圈红红的，“铁棍求他爹带着我们走路过来的，老师，您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他握住齐磊的手，再次松开时，齐磊手里多了两颗鸡蛋。

齐磊知道，卖鸡蛋对于刘大山家来说是一笔很重要的收入来源，他和刘大山说过很多次，不用给他送鸡蛋。

其他学生也说：“老师，您如果疼的话就吃点鸡蛋，我病了奶奶就会煮鸡蛋给我吃，吃完就好了。”

齐磊另一只手在打点滴，不方便移动，他先将鸡蛋放在床头柜是上，摸了摸他们的头发。

“好，老师吃，等老师好了继续给你们上课。”

“上课上课，上什么课！”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女士走进来，既心疼又带着愠怒。

“孩子他妈，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中年男人跟在后面。

孩子们被气势汹汹的女人吓得不敢说话，纷纷靠向墙边。

“大山，你先带同学们出去玩会儿，注意只能在医院里玩，别跑丢了。”

刘大山有些犹豫，不过从长相上他能猜出二人身份，便带着同学们离开病房。

安排好自己的学生，齐磊才笑着道：“妈，爸，你俩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出自汉乐府《长歌行》。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出自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