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层纱帘隐约能瞧见床榻上的身影，闭眼男人浓密的眼睫轻颤两下，随即缓缓睁开了双目，本该十分漂亮的眼眸深处那抹空幽绿意却十分空洞。

虽然醒了，可也只是望着顶上的装饰，一个眼神都不曾向旁边瞥来。

坐在稍远地方的孔翠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坐在原地出声解释道：“岚渊仙君不必惊慌，此处还在悟清门内。我是受明霁所托，在这里暂时照看一下你。”

听到了熟悉的字眼，这个俊美的男人似乎才有了反应，偏头看向他的方向。

孔翠猜想着他是否对自己的身份有些警惕，便接着说：“我是明霁的好友，孔翠，也是万妖殿的掌令。”

“他？”许久封岚才出声。

“他…？”孔翠一怔，反应过来封岚问的是风明霁的所在，心中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明霁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毕竟将你带出寒峰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对方又不再出声了。

孔翠心里犯嘀咕，想起了不少修真界中对于封岚的形容，似乎就是眼前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冷傲又令人心生敬畏。

眼前男人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慌乱，只是异常的安静。

孔翠想着早知道说什么都应该自己去大殿，留风明霁在此处才对。现下这般尴尬的状况，他走又走不掉，聊天显然对方也不会理会自己。

但孔翠还有一事是要问清楚的。

“岚渊仙君，听闻你在当日时曾见到有人活着从你身旁离开，你还记得他是什么名字长相，来自什么仙门吗？”

只有找出那个修士，才能够解决眼前的问题。现今修真界暗地里涌动着的是一场意图将三界都搅乱的诡谲，甚至还不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为何。

就在孔翠以为又得不到回答时，封岚静静道：“他什么都和你说了。”

“…事关重大，岚渊仙君为何不早说呢。”

谈及正事，孔翠稍微端正了语气，“只有你知道了当日发生何事，若你都缄口不言，我们又能如何帮你。只要能追查此人行踪，必能顺藤摸瓜找到真凶。”

“你觉得真凶对我而言还重要吗？”封岚却反问。

对封岚而言这样的日子每多一日都是折磨，他心中情绪沉封最深处，为了从那种痛苦与滔天恨意中逃脱而出，只能变得麻木如行尸走肉般。

他的话语令孔翠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也明白封岚即使是找回清白的名誉，可失去的灵根修为却不可能再回来了。

孔翠只能深吸一口气：“岚渊仙君，你可知道明霁现今要做的事情，知道他此举有可能会令得他再不可能回到妖界？对于你的遭遇我无法切身体会，但我却必须要为了妖界着想，还有可能因为你而失去一位前途无量的妖尊。”

不知道大殿此刻最终商讨后的结果，他心中也十分不安，但却必须要在此等待。

因为这里有对于风明霁而言最看重的存在，孔翠很不愿意承认这点，但是这段时日还有过去的一些事迹都足以证明这个事实。

“真凶对于妖界而言很重要，明霁不说，但我却不能不说。”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孔翠干脆痛快地说了个彻底，“妖族同样会陷入这般危险的境地，人界此行明枪暗箭不断，下一个被盯上的说不定就会是他。”

“你若怕，就带他回妖界，再不出来一步。”

封岚淡淡的回答，仿佛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这种指责也不痛不痒。

孔翠瞬间紧皱起眉头，没想到这样都无法劝说封岚，对方摆明软硬不吃的态度，任凭孔翠如何大道理都不曾理会。

更气的是这种感觉也似曾相似，仿佛风明霁也是这个性子，外表温润亲和，内里的执拗也不输给眼前人。

唉，真不愧是师兄弟。孔翠无奈，只得等风明霁回来后再继续问。

却没想到接下来是封岚先出声问他：“妖族都像是你们这样？”

孔翠双目露出疑惑但仍谨慎回答：“这样是那样？”

封岚别过目光看向床榻内的方向，神使鬼差般他才问出了那句话，实在没有意义。

这铜墙铁壁好不容易露出来的缝隙不能轻易放过，孔翠反复在脑海中重复他的问题，瞬间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难道你是担心我会抢走你的师兄吗？”莫不是因为自己刚刚为风明霁说话，令得封岚误会了什么。

“休得胡说。”封岚冷声答。

“我们从幼时就认识了，关系自然要好。”孔翠嘿嘿一笑，“都是幼鸟时还在一个巢里取暖过冬呢。”

他忍不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虽然当时有很多幼鸟挤在一块过冬，那时不识愁滋味，每日都过得没心没肺，现在想来却无比怀念。

忽然有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他们之间谈话，“妖族都是这样长大的。孔翠，不要逗弄我师弟了。”

孔翠叹气道：“你这么快就进来了，再等等说不定能听到更有趣的事情。”

从门外显出身形的风明霁微微歪头看向他，轻声道：“我也才刚到。”

对此孔翠耸了耸肩，识趣道：“我出去看下情况。”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而风明霁站定在稍近些的地方没有轻易上前去掀开纱帘，只隔着一层纱雾似的帘子说话。

“人界和魔界对妖界的误解太深，以为我们都是怪物。但这也因为妖界常年来不主动与外界建立联系有关，想要改变这个事实，无论是我和孔翠乃至整个妖界都要付出巨大的心力。”

似是解释也是坦言剖白，风明霁轻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紧握着的双手。

“当时我离开也匆忙，不曾和你好好道别，也未能当面向你说过我真正的身份。也许是我在心存侥幸，以为我们当时会就这么继续下去……”他不由得苦笑一声，“终有一日等到妖界与各界相连建立往来，我也能坦然说出自己就是妖族。”

但这件事情终究还是不如所愿，以最难堪的方式被揭开。

“我迫切寻求改变，也许有些事情造就了不好的结果，但我不会后悔。”

风明霁知道只要当初自己瞒住心意，就不会令得封岚彻底与他分离，可真心无法掩盖，终有一日这份情感会如同他拼命想藏好的身份一样被发现。

沉默着的封岚缓缓将视线转向他，隔着朦胧的纱帘风明霁看不清对方的目光与神，“也许有不想改变现状的…妖。”

闻言风明霁摇着头道：“不变就真的不变了吗，变了的又真的变了吗？妖界改变往前作风与各界建立联系，难道就改变了我们妖族本质吗？沉湎过去并不难，可要背负这一切前行才是修心之道。”

也许这句话触动了封岚心中深藏的某些念想，他若有所思收回目光，又似乎是轻哼了一声，“以前从未听你说过修道，如今倒是说上了。”

“悟清门心法于我并不相合，强行修炼也是无用的。”风明霁对此只得叹息，“悟清门心法要修炼者无情无欲无所念方可大成，我做不到。”

封岚只静静望着风明霁。

他不曾想过原来他们之间道如此不同，现在回想起来竟慢慢也都能对上。

只是这样的缘由无端折磨了他如此久，偏偏只是如此简单的理由。

风明霁轻问：“封岚，你可还是恨我？”当日麻雀真身的身份已经暴露，他无需再装作不知情，而对方同样也明白这点。

“恨。”

封岚答得很快。

这个并不出乎意料，风明霁却仿佛释怀般露出些许苦涩的笑意，“我也恨你。”

恨之深爱之切，世间万物如此古怪，两者看似对立却又伴生而来。待你明白的时候，就已经深陷其中了。

“无论多么恨，我都希望你能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我们才能等到和解的那一日到来，等上百年或者千年的时间也无所谓。”

“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我知道，因为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话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就融化了，一缕微弱的春风吹过枝头，雪融的大地很快便会褪去单一的色彩，万千斑斓都会在之后重新被唤醒。

封岚闭上眼，突然道：“那个男人你们要找也很困难，我从未见过他，大概率容貌名字都是伪装的。但他绝非普通的修士，出来之后也曾和李方圆说过话，两人私下有达成的协议，以我的金丹为代价。”

风明霁一怔，马上意识到这中间的怪异，“你的金丹是被李方圆挖走的？”

封岚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想起今日所见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风明霁心中杀意愈现难以克制，连刚平缓的妖力都开始乱窜。

悟清门果然在这其中扮演了推手甚至是设计者，明知真相如何却还要将封岚彻底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稍微冷静下来后，他才将今日大殿中所发生的事情告知封岚。

封岚随即反对他去仙境中，“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愿意风明霁插手此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