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源君，此举你可有把握。”

李方圆看着院内在花圃中理花的男人，对方头也不抬，“事已至此，李掌门何必还来问我呢。”

“我们本可以向风明霁和妖界施压，将此事丢给他们来负责。更何况我门下弟子也死于他手，更不该轻易放过。”

“舍不得？”宋严颂笑着，看向李方圆的目光却微冷。

李方圆语塞，他自然不是舍不得这个弟子，但却十分舍不得费天佑身后世家给予的支持。

不待他回答，宋严颂道：“如今你我都在这条独舟之上，无退路可言。成事在即，李掌门应当看得更远一些，不必被眼前琐事烦扰。”

李方圆最后问：“那时源君可有几成把握？”

宋严颂垂下眼帘，微笑道：“魔界的魔修们很快便会行动，仙门就快开了，只待最后的一把钥匙。”他凝视着手中的一朵无梦花，“既然封岚未死，先前所计划的事情便还未完，掌门该履行你的诺言才对。”

“魔界有时源君把持自然无忧，而封岚我本想待武斗盛会结束后再解决，谁知会出现这样的差错，若不是那该死的妖族…”提及风明霁的出现，李方圆是咬牙切齿，“在群芳院时便逃过一劫，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发觉的。”

那些早就深埋于根的无梦花本该能无声无息就将妖族都一网打尽，没曾想对方不仅是安然无恙，更是发觉到了什么。

宋严颂冷下话语道：“李掌门还是不知事情轻重，可是忘了风明霁对我们的用处。”

“可是……”李方圆本想说什么，可见他神情有些不耐烦了，便不再继续多言，心中开始算计待计划成功之后就要想办法将宋严颂也除掉。

现今他们仍然利益一致，不该先起冲突。至于宋严颂对风明霁有什么其余的企图，那也与自己无关，便转了话题。

但他走出宋严颂的院子后，没等多久就另有一个脑袋从树后探出，他双目红光一闪而过，自言自语道：“头儿说的倒是没错，看起来光天门的门主更加需要小心。”

乐溪听从指示，大殿会议散了后便暗中尾随这位光天门门主来到此处，而不是他本该住的上陵院。

这里出入的人不多，除却他们本来的光天门修士外，只有悄悄独身来此的悟清门掌门李方圆。

虽不能靠太近听情他们全部说什么，但是却可从隐约听见的只言片语中知晓，魔界之乱应当也同他们脱不开关系。

而且话语间还提及到了绮翎妖尊，“咯咯，真是有趣。”他不由得想着，来人界这一趟真是太值得了，不仅见到了心中的崇拜的妖尊，还能见识他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思及白日时大殿中风明霁与师父碧落仙君的对峙，本以为风明霁会在听到师父的训斥后会愤而骂之，没想到他却一点也不生气。

反而是恭敬朝碧落仙君说：“师父这么说我便放心了，我还真以为你打算就此同封岚断绝往来，诸位都可作见证，我们师门之间如何情深意重。日后再有修士敢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辱没师门，我都会记着。”

那一刻碧落仙君脸色煞白，落在座位上神情全然六神无主。

嘴中只喃喃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活着离开悟清门，太迟了，太迟了！”

“我碧落做错什么，竟有过你们两个如此不知尊师重道的弟子，我做错什么了？！”

站在他面前的温润青年却只是淡淡看着他，平静的神情中却带着一双充满复杂目光的双眸：“是你认为这一切源头都是错，我只怪你从来不愿意做过一次我们真正的师父。”

若是师门和睦，也许封岚也不会被逼着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修仙之路。

在大殿公开了自己目的后，风明霁带着封岚还有孔翠一同搬出了江山府，回到了封岚先前在悟清门内门中本该拥有的洞府中。

由风明霁解开了封存的阵法后，踏入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洞府，封岚目光最先看向的是门口角落处立的一块巨大的玉石，上面龙飞凤舞镌刻三字——岁不晚。

风不尽，岁不晚，丰雪藏春意。

封岚忆起当时他们刚搬来此处，风明霁问他洞府取个什么名字时，他道随意。风明霁便在苦思冥想三日后刻下这三字，说希望以后此处年景甚好。

可后来自己也不常回来，也不知岁不晚的年景是否如风明霁所期待。

春意可有常驻此处？

封岚驻足此石前许久，才抬头望向风明霁的方向，对方回望自己的目光眼底从很久之前开始便总隐隐带着担忧。

“屋内陈设没有动过。”封岚垂眼道，“我先走了。”

对面的男子才啊了一声，似乎也有些尴尬。此处也是他们当初决裂的地方，此刻重回故地多少也不免令人想起当初发生的事情。

封岚抬步往曾经住过的地方走去，留下身后的风明霁在原地。

他步入屋内，当初留在此处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许是因为岁不晚被自己曾经布下的阵法所保护着，外人不能轻易入内。

说起物件，封岚留在身侧的物件也并没有多少，当初有多少都转赠给了风明霁，其余那些都丢在宝库之中堆压着。

他打开衣柜，入眼可见的是干净堆叠的衣服上有个小盒子。

当年没能送出去的洗髓丹存放在盒子里，放在此处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将锦盒拿出打开，封岚长久盯着手中的洗髓丹。眼下风明霁不再需要这种东西了，这枚洗髓丹就算现在拿出来也没有丝毫的意义。

可不知为何，封岚无法再将其藏放在柜子中。至少现在他需要时间去思考该如何处理。

从衣柜中取出盒子和衣服后，封岚走至屋后一处飘散着氤氲雾气的暖泉，褪下身上脏污的衣物后步入暖泉之中，黑色长发散开飘散浮在水面上。

温暖的泉水将他身躯都包裹住，将尘污洗净后露出底下细腻白皙的肌肤，雾气中若隐若现脊背笔直的身躯。

只稍稍洗去寒峰时沾染上的黑污，封岚的容颜便恢复了往日那般惊人的美丽，一滴水珠从白净的前额缓缓流至挺拔的鼻梁处，仰起脸时才又滴落至湿润的双唇间。

他眸光底下一抹春色与此刻情景颇显得十分相衬，带着墨绿的双眼缓缓眨动，也晃动了一池春水。

难得能够放松身心的时刻却没能持续多久。

剧烈的杀意逼近，失去修为的封岚却并没有失去感知危险的能力，下意识身体便避开了数道剑气。

平静晃动的池水顷刻间被炸出几道水柱，下一个瞬间，更多的夺命术法朝封岚袭来。

“受死吧，封岚！”男人大喊着，宣泄心中的恨意，“你这样的人凭何还能存活世间，杀了那般多的同族修士，你没有丝毫的愧疚和自尊吗！”

封岚心中也明白了来人的意图，那句话瞬间刺痛了心底的伤口，他思索间身形也一顿，停了下来。

男人持剑悲痛着，仍瞪大通红的双目道：“还我儿命来！”

闻言封岚紧握的手此刻不觉间缓缓松开，直面着来人。

他想要知道这个时刻，自己心中最深处的渴望是什么，究竟什么才是自己所真切想要的。

此刻不着寸缕的封岚，身侧也没有任何能防身的器具，修为灵根皆已废。眼前的修士只要真心想取他的性命实在太过容易，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封岚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一个解脱，还是继续苟活下去。

在注视着那柄朝自己致命处刺来的长剑时，他睁大了瞳孔，霎那间所看到的，是曾经在入魔之际所见过的景象。

痛意没有出现，视线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对仿若能够遮天蔽日般的羽翼。

封岚目光微微晃动回过神，垂下眼看见的是抱紧他的双手轻颤着，本该杀了封岚的那道强力的术法也被双手的主人肉身所挡下。

原本清澈的池水也染上了血污，封岚双手迟缓的轻轻触碰着风明霁的后背，摸到了粘腻的鲜血。

风明霁的声音很轻柔，在封岚耳畔道：“没事了，师兄在这儿。”

与他一同赶到此处的孔翠已经将闯入的男人制服，他们正在谈话间，风明霁却仿佛感知到什么般疯狂往这边飞来，孔翠都被吓了一跳。

“凭什么只有你还活着，封岚，你说话！”男人还试图挣扎着，“你为什么要杀我的儿子！”

孔翠见他这般不知死活，赶忙就要敲晕他。

“明霁，我去处理此人。毕竟是人界的修士，还是不要轻易杀了。”

风明霁却静静没有回答，孔翠只当他默认了赶紧拖着人跑了，将空间再度留给他们。

血腥味同雾气一起飘散，封岚没有推开风明霁，风明霁也没有松开抱着的双手。

封岚道：“比起寒峰的天雷，我更怕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活着。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我为什么要活下去。”

“…为什么？”

话音刚落，他一滴滴滚烫的泪水随之落在风明霁颈间，泪水的温度令风明霁浑身一震。

风明霁轻叹一口气，道：“封岚…我很后悔在一开始没有带着你离开悟清门，我明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却放任你在此长大了，让你寂寞了很久。”

水中倒映着他们相拥的倒影，风明霁的双翼也落在水中沾湿了末端的羽毛，“我不知道能否找到恢复你修为的方法，只是在找到那一丝丝希望之前，你能否再等等我。我不会再违背和你共同面对未来的诺言，若你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无论如何我会陪你一块。”

封岚紧靠在他颈间，双手缓缓抬起回抱着风明霁。

他说：“也许你会再后悔的。”

风明霁失笑道：“……嗯，很难想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