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处理完石洞内发生的事情要离开前，他们将灵兽连同那两位倒霉修士的尸首一起点燃，火光燃起，尘归尘，土归土。

石洞外还是淅淅沥沥下着雨，但却要比昨夜小了许多。

封岚将小麻雀塞进怀里，免得他被雨水打湿了羽毛，但风明霁却不甘非要伸个头出来，又被封岚轻轻按着后脑勺按进衣服内。

孔翠目光默默移开，揉搓着双臂问：“我们现在该去哪边？”

“我们越往里走，雨势便会越小。”封岚缓缓回答，“我们要找的人应当就在那，但最好不要拖太长时间，外围会逐渐开始变得危险。”

昨夜所见到的灵兽不过是最寻常能见到的，若是等到有修士再度入魔，便会重演当日的事态。

他轻抚过衣裳，感受到胸口处紧贴着的温热，“要速战速决。”

能够行径的时间只有白日，一旦入夜就必须要找到一处能够落脚休憩的所在。

而那控制仙器的人究竟能有几分耐性谁也说不好，这次他能够掌控的影响范围甚至不需以某位修士作为交点，而是轻易将整个秘境的修士都拖入其中。

雨势不大，路途泥泞但还不算特别难走。

这几日中在偶尔途径一些流水河畔时，能闻见十分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流淌在清澈河水中的血无声昭示着在河流的上游处发生过一场多么激烈的争斗。

他们无声从河畔经过，秘境已经成为了无尽厮杀的场所。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血雾笼罩在上空，连雨水都沾染上这份令人战栗的血意。

不仅如此，本该恢复人身的风明霁似乎也没有能恢复，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但是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了。

入夜后，孔翠紧盯着眼前的男子，视线轻移向他肩胛住紧贴着的肥麻雀。

封岚轻合双目，他这几日极少开口说些什么。

孔翠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对方对自己一向说不上几句话，但是不知为何，自己总觉得在离开石洞那段时间发生了些改变他的事情。

这个猜想在看到风明霁那稳稳挂在封岚身上的模样时，仿佛更加印证了这个猜想的准确。

孔翠摇摇头将胡思乱想暂且丢出去，一本正经道，“为何我的妖力好像并没有受到此处秘境的影响，但是明霁你却受影响很深呢。”

此处妖族只有他们两个，没有道理只有风明霁单独受到影响。

风明霁也想过这个疑问，但却没有能十分确定的找到缘由，毕竟在悟清门时对方如果有心下手，可以有无数的法子。

本来一直闭着眼的封岚忽然睁眼道：“他能够让妖族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狂，但却只影响到当时吃下果子的妖族，说明单独有魔铃也是不足以让妖族狂化的。”

这样经由封岚一提，风明霁心中比对着当初群芳院刚出事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有在群芳院过夜的小妖们受到铃铛影响。

“难道明霁你不知觉间吃下了沾染那些药物的东西？”孔翠问。

风明霁认真回想着，若是如此的话他应该早就被控制了心神，而不是单单被影响而变幻不成人身。

“啾。”

他想起来了，当初他为压制狂化的小妖时曾经吸纳过对方大量的妖力，若那些妖力仍残留有药物的力量，只不过太过这份残余力量太过微小，他只是感觉妖丹有所不适。

但踏入秘境之后则不是如此了，在外面时对方无法全然掌控局面，只有等到他们进入秘境后才能够动手将这份微末的力量激发。

而分渡妖力给封岚这一行径无疑使得自己本身妖力平衡被打破，只能尴尬地保持如今麻雀的模样。

虽然寒峰时已经让封岚见到了本体，但那时封岚并不知晓自己就是风明霁。

封岚眼神深深注视小麻雀说话摇头晃脑的神态，也是正在努力观察着风明霁想表达的意图，孔翠有时候也不会将风明霁说的这些事情都一一翻译转达给他。

但这一次对方还是认真将风明霁所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封岚收回目光，平静道：“原来如此。”

他们陷入了沉默中，若是如此，那风明霁应当离开秘境就能够重新变幻为人身。

风明霁微叹一口气，翅膀耷拉在身侧。在他有点表露无奈时，风明霁忽然感觉到站着的身下人肩膀一动，自己就被封岚握在了手心中。

封岚手指轻轻安抚着他的背部，“至少现今可以确认你是安全的。”

风明霁被抚摸得很舒服，眯着眼又觉得这件事情也不算很糟糕。

“咳嗯，但我们进来秘境之前不是已经收到了调查的情报，当年陷入幻觉的那些修士，被查明是来自于光天门。”

孔翠眼看自己又要成为那多余的存在，赶忙将这弥漫着奇怪的兄友弟恭驱散。

他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光天门的门主好像对你有过拉拢？”

“啾。”

“而且还送给你一朵很特别的花。”孔翠仔细揣摩其中的逻辑，“那朵花要么就是致幻的香气来源，但也有可能只是他对你表示喜爱的心意。”

“……”

风明霁身子一僵，感觉到了身后轻抚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了，立刻又回想起那日在花圃中突如其来被求爱的往事。

“……啾！”这也有可能是对方刻意营造的假象，怎能如此就确认无疑。

“你说他故意骗你，但为何要那么做呢，难不成他觉得这样能乱了你的道心？”

孔翠当然也没有与那位光天门的门主说过话，话锋一转，“……不过也是有这种可能，毕竟他有可能就是那个几次三番想要将在悟清门的妖族都一网打尽的幕后操纵者。”

“无论对方是什么的图谋，至少他的目标并非局限于人界。”封岚垂眸看向手里软乎乎的毛团子，声音十分飘渺，“魔铃落在他手中，魔界之乱应该也有他的手笔……而妖界他自然也不想放过。”

风明霁拼命点头表示赞同：“啾！”

但不知是否他听错了，封岚似乎笑了一下。风明霁也只将这当作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他认为封岚应当不会将这种事情当真。

“岚渊仙君，你认为我们有可能避免被魔铃所影响吗。”孔翠将注意力从风明霁身上移回，“我刚来悟清门，也许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封岚沉思许久才回答：“魔铃是侵蚀心神，即便是最强的修士也无法一次性控制秘境所有的修士，必然也要承担巨大的负担。”

而古往今来这些试图操纵心神的修士大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最终被反噬而癫狂的事例也记载在书册中。

而那些出现于眼前的真真假假，幻灭之中虚实不清，想要摆脱这种对心神的操控实在太难。

“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所以摆脱操纵并非不可能，但那必然是同样要承受万分痛苦。”

孔翠叹息着，“我们现今只知其所作所为，可却仍然未可知他的图谋。”

夜深时，风明霁恍惚间从梦中醒来，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发现自己被放在一件被团成软垫的外袍中，篝火中的火焰还烧得十分旺，他只不过是睡着了一会儿。

但就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封岚便已经离开他的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风明霁从衣袍里弹跳起身，旁边的孔翠也不在。

“啾！”

他不知道为何石洞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但是心下却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正在悄悄发生着。

风明霁跳着去到石洞外，外面却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什么时候停的雨？

他正觉着奇怪，抬眼却看到远处有道人影走来，他步履轻快，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筐也丝毫不影响行走。

那人走近他后，风明霁才认出了他是谁，不由瞪大了双目。

可自己所认识的来人并不是黑发，而是如雪般的白发。

“师兄，你在做什么？”男子微笑着道，“再不出发的话，等会师父又要骂我们了。”

“宋严颂？”风明霁出声那一刻，发现自己居然能够说出了人言，不知何时他已经恢复了人身。

光天门门主宋严颂，他不是应该在其他队伍之中吗。

被突然唤了名字的宋严颂则歪着头，“怎么了吗，师兄往日不是唤我作严颂。”

风明霁冷声道：“你究竟在做什么，我可不是你的什么师兄，时源君。”

“什么时源君，啊——”他仿佛想起了些什么，悠悠道，“说起来师父是叫我们自己定个道号，我本来还苦恼着叫什么，嗯，时源。”宋严颂沉吟着，神情略带苦恼。

但紧皱的眉头很快便舒展开，他高兴道，“这个道号我很喜欢，好，以后我就是时源仙君了。”

这种疯狂的场景几乎让风明霁脑中思绪都呆滞了。

“你是谁？”风明霁下意识问。

宋严颂道：“我是你的师弟呀，师兄今日是怎么了，该不会是生病了？”他欲伸出手来探视风明霁额头的温度，没想到却被风明霁瞬时拍开。

对方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拍开手，顿时一脸惊讶。

“师兄？”

宋严颂看着风明霁直接同他擦肩而过，向石洞外走去，他只能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风明霁奔走在外面，他张望着四周的环境，心中越来越沉重。

这里并非什么陌生的地方，而是自己太过熟悉的所在。

最初在悟清门时，他便是住在此处，是个离内门有些偏远，但是十分安静漂亮的小地方。

“我不是在秘境吗，怎么会……”风明霁捂着发紧的脑门，他想不起来先前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会在此处。

身后跟着的人脚步亦趋近，令得这件事情更加怪异。

风明霁停下脚步，“别跟着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后边的脚步声也停下，“我只是觉得师兄好像不太开心，是不是因为前几日又被内门那些弟子欺负了？”

风明霁深吸一口气冷静思考，扭头去看宋严颂，对方长相也同之前自己所见的有些不一样。

“你的头发颜色为什么是黑色的？”

“欸？”

他显然没意料到风明霁会问这种问题，“虽然我也很想和师兄头发一样漂亮，但我这也是很普通的发色吧？”

风明霁锐利冰冷的目光观察宋严颂的神情变化，对方则露出略显不安的模样，摸着颈侧落下的头发小声问：“换个颜色会更好？”

“……”暂且无法确认眼前人究竟是在装傻充愣，还是另有所图。

“无所谓，都一样。”

风明霁转过身再次向前走，此刻他大约就是陷入了幻境中，而且是无声无息间就被拖入了幻境。

之前的时候他还能听见铃铛声，这一次却全然没有。

他不能自乱阵脚，这会更加分不清眼前的事物究竟是真是假。

同记忆中毫无偏差的悟清门出现在眼前，风明霁看着那些熟悉的路径与屋子，抬步往最里面走去。

不知觉间就走到了论剑台的所在。

此刻论剑台中没有修士在练剑，空荡荡的论剑台堆满落叶，带有几分秋后萧瑟的意味。

“哎，你来做什么，都说了即便这里只有内门弟子才能来。”路过的修士朝风明霁喊着，“快点离开！”

风明霁却突然快速上前几步冲至他面前，此举吓了那个修士一跳，以为风明霁要对他动手。

“你干什么……！”

“封岚，岚渊仙君在哪儿？”风明霁双手紧抓住他的双肩，语气略带焦急。

“疯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岚渊仙君啊。”他猛推开风明霁，“你是不是修炼入魔了，修真界就没听过这号人物。”

“这怎么可能。”

风明霁喃喃道，他本还想继续问什么，没想到对方已经觉得他是疯了，话都不想多说赶忙就跑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幻境，怎么可能自己的师弟是宋严颂，那本该在悟清门中的封岚去了哪儿？

他停驻在论剑台外许久，而后想起了能够去问的人。

还没睡醒的碧落正翻了个身，余光却瞥见房间内烛光摇晃，好像床榻旁还站了个人。

“！”

他吓得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身，伸手就要抽剑去砍这个奇怪的来客，在将要落下剑时，才看清了来人的脸。

碧落皱着眉道：“怎么是你。”

“是我。”风明霁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有什么事不能天亮了再来问，你怎么这么蠢，什么都要问。”

“问完我自然便走，不需你赶我。”

风明霁深吸一口气，问：“当年你收徒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特别漂亮可爱的男孩子，看着就像雪团子的那种。”

“……”

碧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大弟子是不是终日被自己训斥怒骂，已经神智错乱了。

“你说什么疯话，你师弟就只有宋严颂一个。”

“你再想想，仔细想想。那么可爱的孩子，你绝对不会没有印象。”风明霁仍旧执拗的紧盯着他。

碧落无法，只能认真回想起当日收徒的场景。

那是个下着大雪的时日，轮到他来挑选弟子的时候，优秀的弟子人选也早已所剩无几了。

唯有宋严颂在当时展现出了较为出色的言语谈吐，并且为人十分大方得体，不似其他人选都像个鹌鹑一样缩着头，见到自己走近就把头都要垂到地上去了。

宋严颂旁边正好是有个年纪最小的人选，身形上便矮上别人一大截，还抿着嘴不爱说话。长得倒是水灵，但是各方面都看起来不适合修炼，有些福薄短命的模样。

“你说的那个孩子没有宗门长老瞧上，便送到外门去做弟子，后面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风明霁便已经消失在屋内，碧落啧了一声，只觉得看风明霁愈来愈不顺眼了。本想全力培养宋严颂，结果后者待人处事倒是无可指摘，修炼只能说中上水准。

但偏偏比起自己这个师父，宋严颂更喜欢跟在风明霁这个师兄身后。

外门弟子过得十分清苦，平日大多要做杂役的活，所谓修炼也只能够硬挤出时间去做。但能够兼之两者的，少之又少。

黎明将要破晓，外门弟子们便已经都梳洗整齐准备要干杂活，他们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疲惫与萎靡，但干活的速度却不敢慢下来。

风明霁隐去身形踏入此地，他并非第一次来此，也知晓这里的情形如何。

他无法想象若是当年封岚落选，他们还会如何相识。

“别打了，都别打了！”有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声音似曾相似，风明霁循声望去，看见的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想拦住几个少年打人，但可惜的力量实在太过微弱。

“我就看不惯他顶着那张稍微好看点的脸就能受你们另眼相待，今日我非要把他划花不可！”其中一个阴狠面容的弟子从怀中掏出短刀，“你们按住他！”

被两三人按住身子的少年被强硬捏着下巴抬起脸，那略显消瘦的脸颊却没有消磨本来五官的精致与出众，眉宇间只有直面恶行的无畏与坦然。

深邃的眼眸中没有畏缩，只是无比坚定同眼前拿着短刀的弟子对视。

从见到他那一刻，风明霁便仿佛找到了心安所在。

“你们别太过分了，封岚根本什么也没做错，你们再不回去干活，我就要去告诉仙君们！”小姑娘努力扒拉着他的手臂，“封岚，你快跑啊！”

“暮丹，你给我松手！”

在他们扭打争执之际，拿着短刀的弟子将暮丹猛然推开，速度极快就要朝封岚眼睛上刺去。

在千钧一发之际，突如其来的一支手从旁用力握住了刀身，硬生生将短刀停在半空中。

封岚眸光闪过一丝诧异，缓缓抬眼顺着那支手看向这仿若凭空出现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