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闵玧其被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吵醒。

穿好衣服走出门，发现季林夏和老爷子在说什么，情绪比较激动。

“你就是玧其对吧，休息好了吗？”和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湛蓝色的眼眸正笑着看着他，“好孩子，听说你是林夏的朋友，辛苦了。”

察觉来人应该是季林夏的奶奶，闵玧其连忙问好。

“你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老太太温声询问。

闵玧其点头，老人笑着开始给他翻译。

带着毛毡帽，穿着长袍和靴子的季林夏正无语向他爷爷讨要说法：“老爷子，白毛呢？马群里怎么没看到它？我那么帅的白毛呢？”

季老爷子将肩上的草捆放在地上，没好气瞪着季林夏：“臭小子，你还记得白毛多大岁数吗？前两年就没了。”

听到翻译的闵玧其下意识皱眉，虽然他不知道白毛是谁，但无论是谁，相熟之人的去世总是令人遗憾。

谁料季林夏却突然笑了，没有丝毫阴霾的笑容，仿佛刚刚得知的是个好消息，“那它最后过得开心吗？最后的日子过得幸福吗？”

老爷子踢了季林夏一脚，示意他快点动作：“有吃有喝，肆意奔跑，每天在草原上享受自由，过得比你小子不知道好多少。少废话，快干活。”

得到想要的答案，季林夏的笑容越发灿烂，“那就好，晚点带我去看看。”

扛起一个草捆，多年没干过这活的季林夏差点被压趴下，瞬间埋怨：“老爷子，体谅一下你孙子，给我搞捆小点的。”

“臭小子，你爷爷我七八十了都扛得动，你这年轻气壮叫什么，抽时间回来我给你练练。”老爷子扛起一个更大的草捆，健步如飞，“还好我就知道你肯定会问白毛的事，昨天就给人打电话了。”

“什么？”

“没什么，小兔崽子你这样子看着我就来气，快干活，牛还在等着呢。”

直到爷孙两人进大棚了，闵玧其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向老太太询问：“白毛是谁？”

“一匹马。”老太太笑着解释，“林夏爸爸的马，小时候林夏林秋两兄弟学马都是骑的它。”

闵玧其正听着白毛的介绍，栏杆外恰巧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季老爷子，人在吗？”

老太太扬声回应：“在的。”

骑马的高壮汉子拉着一匹马走进牧场，见到老太太笑着道：“听说林夏回来了，老爷子让我把马送回来。”

笑着接过对方递来的缰绳，老太太和对方用蒙语开始交谈。

眼前的黑马极其漂亮，乌黑的身体，精心打理后宛如绸缎般的马鬃，即便身材并不高大，也难掩它的帅气。

闵玧其从来没如此距离见过马，万分好奇盯着它，谁料马儿似乎对他完全不感兴趣，偏头避开了闵玧其的视线。

闵玧其再次走到它眼前，再次被嫌弃躲开。

送马的人闲聊两句后就离开了，老太太感觉他们玩得很开心也没打扰，直到季林夏他们回来时，一人一马还在斗争。

“闵玧其，你干嘛呢？哪来的小可爱？”季林夏直接上前，抱着马头左看看又看看，称赞：“好家伙，漂亮啊。”

闵玧其没有接触马的经验，老太太自然不敢马直接递给他，但看到季林夏回来了，老太太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后就将绳子递了过去。

“漂亮吧，白毛的孙子，这两天本来在相亲呢，看你回来我就立马让人送回来给你看看。”季老爷子非常骄傲，得意炫耀。

季林夏本来还挺开心，现在却突然眼神复杂，不确定地问：“老爷子，你确定？咱家白毛没被绿？”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原本就有些不耐烦的马儿瞬间顶了他一下，用劲之大让季林夏连连后退，差点直接摔倒。

“臭小子，说什么呢？”拉住他的季老爷子也没忍住，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

终于站稳的季林夏无语道：“我们白毛虽然叫白毛，但只有头上有撮白啊，身上都是花的，它家的崽能一点其他颜色都没有？而且这家伙浑身一点杂色没有就算了，它全黑啊！”

“因为它爸纯黑，血统特别好，前两年的牧区马王呢，长得特别帅，儿子像点怎么了？”老爷子觉得他这孙子真是不靠谱。

“好吧，那看来是我的错，它名字叫什么？不行就改成黑毛吧，听起来又帅又有特点。”发现自己误会了的季林夏立马喜笑颜开，笑着想再抱，可惜这次黑马彻底不配合了，直接喷了他一脸。

眼见季林夏被响鼻喷的发懵，拿着手机拍摄的闵玧其笑得手有点抖。

事实证明人不能乱说话，黑马本来脾气就不好，被人拉着看半天早就不耐烦了，瞧见季林夏再次上前，直接用力摆头想要挣脱缰绳。

猝不及防的季林夏好不容易控制住它，没好气看向老爷子：“老头，黑毛驯没驯过？”

季老爷子老神在在：“早就驯了，不过黑马脾气本来就不好，这小子脾气更烈，你想要它陪你玩的话，小子，你得费点力气。”

老爷子说着说着竟然哈哈大笑，季林夏越狼狈，老爷子反而看得越开心。

季林夏冷哼，倔脾气上来了，“那你瞧好，我今天肯定能骑。”

没见过这幅场面的闵玧其默默旁观，用镜头记录季林夏和黑毛较劲的全过程。

风雪越来越大，马鬃随风飞舞，雪花飘落，枯黄的草原渐渐被雪覆盖。

一次次被甩开，一次次险些坠马，体力与智慧的博弈，鞭子与方糖齐上，在闵玧其的注视下，从早上折腾到下午的季林夏总算安稳坐上了马背。

干净的长袍上已被泥土与草屑染脏，坐在马上的季林夏得意看向闵玧其：“玧其，要不要试试？黑毛真的很帅！”

闵玧其其实挺心动，但理智告诉他别作死，举着手机直接摇头：“老爷子说等会找匹脾气好的让我体验一下，黑毛就不用了。”他可没和马打交道的经验，万一被甩下马了，估计要直接进医院。

感觉自己需要学的东西实在多，闵玧其越发感觉时间不够用。

三月的风雪依旧寒冷，眼见雪越下越大，闵玧其实在有些担心：“牛羊那些牲畜，放在外面栅栏里没问题吗？”

将黑毛鬃毛上的雪花拍掉，季林夏头也不抬：“没事，我们这白天都圈在外面让它们放松，动物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天气，晚上会让它们进大棚。”

闵玧其默默记住了这些牧区常识，正想问季林夏是不是要回去，却见今天还没撒欢的黑毛一直发出声音，不耐烦催促着季林夏。

拍拍马背，季林夏无语对闵玧其吐槽：“我带它跑一圈，等下让老爷子教你骑马，我和季林秋都是他教的，老爷子这方面水平相当不错。”

“不过时间不够，你估计也只能坐上去体验一把，想学会怕是不可能了。”季林夏小声叹气，由衷感觉遗憾。

闵玧其将镜头对准他，笑着道：“没事，下次休假时我们来多呆一段时间，我还挺想学的。”

季林夏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只要你有时间。”

见背上的人还是没有动作，越发不耐烦的黑毛喷出响鼻，焦急催促。

被不耐烦的孩子搞得想笑，无奈的季林夏对闵玧其眨眨眼。

双腿夹紧马腹，鞭子划破空气，马儿的鸣叫穿破寒风，黑色的身影瞬间急驰而去。

“你很开心对吧。”抚摸身下的马儿，感受到它的激动与欢愉，看不清前方的方向，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一切烦恼被彻底抛弃，仿佛重回童年的季林夏朗声大笑，“我也是。”

黑马飞驰，密密麻麻的雪从空中飘落，寒风包裹雪花呼啸而过，北方的三月，春天似乎还很遥远。

皑皑白雪被不速之客踩入泥土，飞舞的马鬃，随风飘起的衣摆，蓝色的蝴蝶飞舞寒风中，马儿的嘶鸣划破长空呼唤着尚未到来的春。

没有温暖春风，没有春日暖阳，没有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没有人声鼎沸的商业中心，有的只是彻骨寒风，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枯黄草原，有的只是干净透亮的天空，有的只是漫天飞雪，有的只是鲜衣怒马，有的只是季林夏…

雪白的皮毛装点着黑色的帽檐，纯白的雪花萦绕在他身旁，寒风似乎也在嫉妒他的容貌，刺骨的冰刀似乎想要分割他的肌肤。

盯着眼前的画面，闵玧其有些恍惚。

他未曾抵达至这片土地，未曾见过北方的风雪，更未曾见过如此肆意的季林夏。

肆意张扬，不需要妆容铸就的假面，不需要刺眼的镁光灯，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喝彩，他就是他，并非被温室培育束缚的精致玫瑰，而且颓败冰原里独自盛开的野蔷薇。

季林夏，从来都只是季林夏。

白皙的手渐渐变红，身后老人的呼唤被他笑着拒绝，静静站在风雪里的闵玧其看着远方。

冰凉的雪花不停扑打在身上，呼啸的风声让人无法察觉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等待了多久，黑色的身影从远方渐渐跑入视野。

“闵玧其！”

“闵玧其，我告诉你…”雀跃的声音传入耳中，一阵风刮过，带着野性和蓬勃生命力的黑马在他身边停下，黄白的兔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我和黑毛发现了一只傻兔子。”季林夏得意和闵玧其炫耀。

策马而归的青年，被风吹乱的黑发，覆盖着冰霜的睫毛下，明亮的眼眸似乎有星海暗藏，野性与俊郎并存，惊艳的容貌下是自由肆意的灵魂…

闵玧其突然想到郑岩当初的感叹：“爱上季林夏，是件极其简单且合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