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月，舒颜忐忑不安的心算是安定下来了。她常常抄写着晦涩的祈祷文字，希望能给小姐带来好运。她用繁复的工作麻痹着自己，希望自己赶快把之前那些痛苦的事情忘掉：虽然不知道小姐现在如何了，但只要自己在府里好好待着，想必以后一定会有见面的机会吧。每每想起那些害了崔家的人，她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没想到，如今天狮堂竟也变得如此下作起来了。

她离开那个地方已经好些年了。刚开始还会回去拿些书籍，和其他的术士们交流经验。但后来自己变得愈加强大，便也基本不再回去了。没想到，如今那地方已经被一个奸邪之人所占领了。倘若自己有机会回到天狮堂，即使可能粉身碎骨，她也要让那个仇人吃不了兜着走。

让舒颜感到庆幸的是霍思廉也对她说过类似的想法：虽然当下他们不得不暂时和崔家撇清关系，但若未来有机会，定然不会忘记这份仇恨。至少他绝对不会忘记。正是因为霍思廉如此重情义的话语，让舒颜才能安心地在这里待了下去。

她暂时待在这里为小姐守陵，每天只是做做杂活，诵念着一些祈祷小姐生活安乐的经文。但她知道自己不会一直如此：从小开始，她便不仅仅是个只会照顾小姐起居的丫头。她更是一个战士，她和那些想要伤害小姐的家伙战斗。现在这样安逸的生活，无法让她那份涌动的鲜血平静下来——或许刚开始她还会安于现状，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内心的不甘便越来越澎湃。

孤单的环境让她内心的这股力量更加凶猛地躁动起来：她不能仅仅待在这里，她一定要为小姐做些什么。如果她一直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的话，即使以后能见到小姐，恐怕也只是用自己枯槁的躯体和小姐互相取暖吧了。到时候两个可怜的女子或许会抱在一起倾诉，哀悼着她们悲剧的人生。她绝对不希望这样的场面会出现，她希望两人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因此她决心这次一定要和霍思廉提起那件事。

这些日子，让她够开心片刻的便是霍思廉来这里看她的时候了。她庆幸霍家的公子从来没有忘了小姐，也没有忘记她。他会和舒颜聊聊这里的环境、他的生活，希望她不要沉浸在悲伤之中。而崔灵媛也总能放心地在他面前把自己的苦水吐一吐。霍思廉谦和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了依靠。

可她只是个在这里守陵的侍女而已。如今她已经将自己对小姐的祈祷之情尽数供奉，剩下的，便是要真正做出一些行动了。正如往常一样，她就在屋子里静静地等着，果然等到了那个脚步的靠近。

舒颜紧张地整理好自己黯淡的布衣，她的心态和之前相比已经有了不同，所以脸上也有了些以往不会有的光彩。

“怎么样，今天心情好些了吗？”来人果然是霍思廉，而舒颜听到的，仍是他淡然却充满着关切的嗓音。小姐刚刚离去的时候，她悲伤地甚至都不知怎么说话，因此霍思廉总是会关切地问几句。

“嗯。”舒颜缓缓地转过身去，她现在可不只是心情好了。她知道自己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需要很大的勇气。只是灯光下霍思廉的脸让她犹豫了几分：这个站在她面前的人这些日子像是她的亲人一般，若不是他如此体贴地帮助自己，恐怕自己那崩溃的内心将要很久才能修复。而如今自己却要说出一些可能违逆他的话……

但舒颜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即使知道霍思廉有可能阻止她，她也一定要说。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她先说了一些试探的话。

“公子，关于黑魂卫的事……就是我之前提到的那个。”舒颜记得先前便跟霍思廉说过她对于黑魂卫的向往：那是个拥有神秘力量的卫队，他们妖魂的攻势总是能横扫千军。在这个混乱的地界抵御了妖魂这一强大外来因素的影响，这便是他们家族强大的原因。而她也想要得到这样的力量——因为她想变得更加强大，这样才能对付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而想要力量，她必须要求助黑魂卫。

“不行。”霍思廉拒绝地干脆利落，没有给舒颜任何一丝遐想的机会，“我之前跟你说过，黑魂卫是我们家族生存的根本，他们的术法不会外泄给任何人。即使你愿意一辈子效忠霍家，我也不能让你加入黑魂卫。因为你是崔灵媛小姐的侍女，你所做的一切，都应当用来保护她才行。倘若……之后她回来了，你也应该回到她的身边才对。”

舒颜听了这话，喉咙微微涌动，心里的苦辣酸甜顿时冒了上来。她知道霍思廉会拒绝，可仍想继续说了下去：“不是加入黑魂卫，只是希望能多接触一些术法……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内心便会永远不安。难道，我一辈子只能给小姐守陵吗？”

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换来的却只是霍思廉更加决绝的拒绝。霍思廉摇了摇头，这次什么都没有说。他的意思便是告诉舒颜，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这是舒颜早就预料到的：霍思廉是个绝对不会打破规则的人，这是小姐曾经告诉她的。

“公子，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

“可你的行为却是在背叛她。”霍思廉答道，“你是她的侍女，就应当一直守候在她的身边才对。你不该做出超出本分的事情。”

舒颜听到这句，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哽咽了，或许是她给自己的情绪太多了，让她今日问了些出格的问题：“公子，难道你常常来和我说话，就不是超出本分了吗？”

听到她说出了这样的话，霍思廉果真受到了惊动。他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于是用手扶了扶旁边的桌子，另一只手则是摸了摸自己的头，保证自己此刻还是冷静而清醒的。舒颜一下子说中了他的内心：既然他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如此有责任心，并且要求她的侍女也恪守着这份责任的人，为何还要常常来看她，和她促膝谈心呢？或许他知道这是为什么，而舒颜也知道为什么——小姐早就夸奖过她的美貌，这样的容颜很难让人不动心。可两人都知道，这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倘若霍思廉在自己的未婚妻死后和她的侍女有了私情，无论是对崔灵媛，还是对他本身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舒颜问出这句话后，有了一种反将一军的爽快感，可她自己的内心也是不平静的。她知道在这些日子里，她对霍思廉已经产生了一种依赖，再这样下去，她知会越陷越深。

“既然如此，那我以后便不再来了吧。舒颜姑娘，看来你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霍思廉的声音相当冰冷，舒颜知道这便是他，一个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一个早就已经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地规规整整的人。而自己无论多么强大，无论多么美丽，在他的生命中也只是注定要被割舍的一部分罢了。既然如此，那自己确实早该做决定了。

“对不起，公子，我不应该那么说的。”舒颜继续坚定地那么说，可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些什么，让霍思廉也禁不住触动了。

“不，是我言重了。只是……”

“只是我方才的请求，依然不能答应吗？黑魂卫……就连一点点也不愿意教给我吗？”

霍思廉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内心正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或许他可以做出其他的选择，可他仍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因为他只能这样做，从出生开始，他便从没有想过忤逆自己做好的决定，在当下自然也不意外。

舒颜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对这里的依恋已经彻底断了。她曾经想过永远留在这里，一直跟在霍思廉的身边，和他一起为小姐来一场畅快的复仇。如果这样的话，或许某天和崔灵媛重见的时候，她已经获得了新生。可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她也想过跟着黑魂卫学习一些术法，然后找准时机，即使牺牲自己，也要让那些害了崔家的人受到报应。可现在，就连这样也是无法做到的。既然如此，她便只能那样做了。

“公子，那……皇宫的选秀，请让我去吧。”

舒颜一开口便让霍思廉大惊，他发现今日的舒颜确实有些和以前不一样，但没想到舒颜竟然会有这样的打算。仔细思索，前些天他确实若有若无地告诉了舒颜这个消息：皇宫想要新选些宫女进宫。当今圣上登基方才几年，也需要女子充实他的后宫。如果能入宫的话，确实能常常接触到那个圣上信赖的天狮堂堂主林知仪，从而达成她的目的。

霍思廉知道她的性子，既然说出了这话，就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了。如今进宫可不是什么美差事：自从圣上迷恋上术法，一下子变得喜怒无常，据说身边各种各样的人都能被他拿来实验，崔家很可能就是这其中的一份子。因此这消息只是让他们感叹，又有一些女子要受害了。正常来说，他们随意选几个家中的侍女送去，而舒颜是万万不可能的。但眼前的舒颜脸上却一脸的坚毅：既然有些事情霍家做不到，那就让她自己去做吧。

霍思廉攥紧了拳头。他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舒颜，可舒颜很快便面对着他，说出了那些似乎是诀别的话：“我对那天狮堂也有些了解。既然公子还不知道如何为小姐报仇，那就让我先去试试吧。如果一直在这里蹉跎，那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她的话语是如此坚定，让霍思廉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他颤抖着放下了自己的手，对着舒颜点点头，露出了有些凄厉的笑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