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连湘把那些故事翻来覆去地讲了很多遍。明明不过一两个月，如玉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久到她快要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以前她作为杀手往往是在杀戮和赶往下一个杀戮地点的路上奔波着，很少能有闲下来的日子，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躺卧在床上和别人聊天了。

在连湘出现之前，如玉不想见到任何人，她心里也一直觉得，如果此时哪个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并想劝解她，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赶出去。可连湘在诉说着一切的时候，她竟然没有真的这么做。或许她也想看看这个人形的妖魂究竟想说些什么吧。连湘说他来自一个叫做须陵的地方，如玉不想去探究这是不是真的，就当他是真的好了。

“所以，其实你曾经是个相当受欢迎的人。”说着说着，连湘总忍不住提到这一点。

“对于我来说，受不受欢迎根本无所谓。”如玉用着轻如游丝的声音回他。虽有些淡漠无情，但连湘听着却十分高兴，至少如玉终于有所回应。

“没错，你是个杀手。”连湘对如玉这一世相当了解。

“对，我……我只需要堂主大人的认可就行了。”如玉说着说着便没了声，但连湘知道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如果不是的话，她也不会在这里躺这么久了。

连湘没有再理会她。她并不是天生就是那样的人，准确一点说，她的天性已经被扭曲。我应该告诉她。他就这样继续讲述了下去。而如玉也听得越来越着迷，或许现在身心受创的她需要一些东西来安慰自己，而这些话语便是最好的草药，让她可以暂时忘记自己的痛苦，甚至感觉在另一个世界生存一样。

可惜连湘是不能在人间久留的，他常常讲到一半便不得不暂时离开，等自己重新积蓄好力量之后再回来。刚开始的时候，如玉对他的离开并没有什么反应，可时间久了，她便开始主动开口：“你上次讲的东西……后续如何？”

听到如玉如此说，连湘自然热情地接着讲了下去。他感觉到两人正在变得接近，或许是重新变得接近，因为他们以前便是如此。

这一个多月渐渐过去，如玉似乎也在发生着变化。按道理来说，她应该绝望了才对，可现在她的头脑里有了新的东西：曾经的她不知道自己死后会怎样，可现在她知道了。听连湘所说，如果自己死了，将会去往一个叫做须陵地界的地方。在那里，魂魄们都努力着想要进入须陵王城成为神官，而她曾经也是王城里的一员。虽然连湘说那里很危险，但以自己的实力，想必定然能从须陵地界中突围吧。而且现在的连湘已经是须陵殿殿主的副官，他也一定会帮助自己的吧？想到这些，死亡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了。

如果能去往须陵地界，或许能让自己迎来一份解脱吧。可连湘却劝自己不要急着求死，因为在人间寿命越短，到了须陵地界之后的力量就会越弱。而且她在人间杀的人太多，灵魂变得浑浊，可能到了须陵地界后会被王城里的人盯上。所以，哪怕为了以后的日子考虑，她也要乐观地活下去。听到这里如玉有些泄气，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乐观地活下去了，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林知仪。

“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连湘笑笑。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迎接这些故事，很快问题就自己找上了她。那一日突然有林家的卫兵来到这里，告诉如玉林知仪有事找她。

“堂主他……逃出来了？”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如玉十分惊惧。现在的她对林知仪的恐惧已经渐渐淡化，同时淡化的，还有以往的忠诚与崇拜。听到林知仪的消息，她想要见到堂主的渴望重新燃起，但想到堂主曾经失望的样子，她又似被浇了一盆冷水。

“是圣上将他放出来的。他说有重要的任务要让你去办，因此唤你去林中一叙。”

事出突然，如玉也有些犹豫，但她意识到自己不去是不行的。从小到大，她几乎从来没有违背过林知仪的命令，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拒绝了。以往她从来没有想过忤逆林知仪，可现在她的心里总有一股意识在躁动着。

连湘这次没有在她的身边出现。似乎是来到人间的次数太多了，所以他必须要回须陵王城休养一阵子。他走之前还不忘对如玉继续强调着之前所说过的话。

走在路上，如玉感到有些遗憾，她一直想着倘若连湘还在身边的话，他是否会帮助自己，是否会阻止林知仪伤害自己？没有这些话语的宽慰，她变得害怕起来，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丝毫的乐观。她记得林知仪曾经对自己的冷眼，他说过很多次，若是不能好好完成任务的话，等待她的会是惩罚。先前因为她受了重伤因此暂时还没有受罚，可林知仪言出必行。

为了给自己壮胆，如玉只好不断回想着连湘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只要好好活下去，保存好自己的魂魄，到时候定然能进入须陵王城，从此远离人世间的纷繁扰乱……那听上去是很美好的事情。如玉不禁苦笑，现在的自己实在太落魄了，竟然连这样的给鬼话都相信。

如玉到达她和林知仪常常谈事的那座林子的时候，看到林知仪已经站在了里头。他的身形明显消瘦了一些，脸上也瘦得更有轮廓了，这让如玉看上去心里有些发麻。

“你来了。那皇帝为了得到我手里的解毒剂，终究还是把我放出来了。”林知仪开门直入主题，“如玉，我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去做。”

“堂主，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我……”看到林知仪，如玉还是下意识地深深埋低了自己的头，她不敢再抬头看，只是先不断道歉，希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罪恶。

“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林知仪没有露出责怪的神色，他走上前来，轻轻凑近如玉的耳边，“只要按照我的指示做，你有大把的机会可以补偿我。”

听到林知仪的声音，如玉全身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现在的她十分想逃避这一切，但这声音似乎是掌管一切的鬼神在她的耳边低语，让她无法拒绝，可她知道自己若是接受，只会堕入更深的深渊。

“做……我要做什么……”她有些魂不守舍了。

“跟着我走吧，这可能是你最后的任务了。”林知仪冷笑几声，“跟我去杀一个人，然后我便原谅你。”

“杀人？”听到这两个字，如玉竟觉得恍惚。身为一个杀手，她应当对这两个字再熟悉不过才对，可仔细想想，她确实已经好久没有杀过人了。如果连湘说的都是真的，那她杀的那么多人会让她的灵魂一步步变得浑浊吧？让她以后无法在须陵里生存……这都是她杀人犯下的罪过。而如今林知仪竟然又想让自己去杀人，这意味着自己这些天来平静的生活要终止了。她的力量是有限的，只要继续这样拼杀下去，总有完成不了的时候。可先前那段日子不一样，即使自己什么都不做，连湘依然愿意陪在自己的身边，从来不会怪罪自己什么。

如玉颤抖着说道：“杀…人……我不想杀人。”

“你在说什么？”听到如玉的话语，林知仪果然又恢复了那副狰狞的样子，他惊讶着眼前的女子竟然拒绝了自己。

“堂主，我……”如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的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这些日子我一直很痛苦，担心堂主不会原谅我。我想做更多的事，可我不想杀人了……”

她看样子很痛苦，说出这些话几乎耗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但她做到了，不知为何，如玉在悲伤的同时也有一点解脱的感觉。

竟然真的说出来了。就算堂主想要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了，如玉想到这里，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你太让我失望了。”林知仪缓缓走向了如玉，“你知道的，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

才不是呢。如玉很想说出这句话。只有在我有用的时候才信任罢了，如果我失败了，只会被狠狠丢在一旁，和随手扔掉的垃圾没有什么区别。我不想再获得更多的失望了，所以我才会那么说。

“我太弱小了，根本无法再帮助堂主了，我做不到……”如玉如此推辞着，虽然她的脸上一副柔弱的样子，但林知仪看出她其实已经下了决心。

“是吗……既然如此，你已经毫无用处了。”说完这句话，林知仪飞速地掏出一柄匕首刺向了如玉，而如玉便这样僵僵地倒在了地上。

“真可惜啊，你本来可以不必这样。”林知仪收起刀，露出了冷笑，接着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