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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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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断然拒绝了张继的大胆之举。

“无故私闯镖局实在不妥,张继你若是想看那些名贵茶叶,随我一同去镖局,我向高镖头打声招呼说明来意就是。”

“陆兄你有所不知,这已经交了银子压好的镖,就没有再开封条打开的道理。不是我不领你的人情,而是你不觉得自己为了我去向高镖头作请,会徒显可疑吗?”

我无奈一笑,“都是可疑,但是私闯更甚。”

“那我找长卿兄去!”张继另想了一个人,翘首以待道,“长卿兄近来常去‘悦来酒楼’吃饭,一副无事可做的模样,还不如跟我一起做点大事!”

“刘大人怎么说也是个官。”我不知为何说出了类似皇甫冉的口吻的话,“他定是不会应你,不会知法犯法。”

“这事我不能自己干!”张继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听说怀素上人亦是好茶,陆兄你说我去‘绿天庵’请了他一同‘半夜探茶’如何?”

我只当张继是在说笑,“怀素上人是喜好清净的出家之人,经禅之余,书法为乐,又锐意精进于印章雕刻之事,不得空闲见外人。所以你就莫要打他的主意了。”

“咦?”张继在我面前小幅度左右徘徊,“怀素上人喜好草书,如何见的内心平静?如何见的没有一颗大胆之心?”

我拍了拍张继的后背,劝道:“你还是打消私闯镖局的念头吧!”

他却是没有明确回应,自顾自地走远了。

夜里,青龙客栈,客房无涯涧。

我向李季兰说了自己“面圣奉职”之事没有定期之后,她反而高兴。

“这样你我就可以一起共度中秋了。”她明眸望月,满怀期盼,“之前约定好了的事可以如期而至,我是真的高兴。”

我本想对她说“山茶花发钗”已经做好的事,却还是忍了下来。

思红颜,心意重,我打算把发钗打磨完美和装进锦盒以后,再郑重相赠。

“我从‘悦来酒楼’的总管事王五那里听说,泰沧亭的茶花品种多样、价值不菲,就想着择日跟兰儿你一起去挑。十八学士和香妃都是极好的,不如你我各选其一来养如何?”

“那我选香妃,把十八学士留给你。”李季兰反应迅速,“因为你的茶庐有茶香和丹桂香,再多一味花的气味就显得纷杂了。”

“好,那就这样说好了,到时候不听老板的生意话,只管各自来选合乎心意的品种,挑好之后,就让泰沧亭的帮工们把两盆茶花分别送到你我的住处去。”

“我记得茶花的土壤格外认生,是不能轻易移盆换地栽的,但我又不懂该如何来养,怕是只浇水和只日照是不行的。”李季兰认真问我,“陆羽你说,怎么才能把盆栽的茶花养好养大呢?”

“这个倒也简单。”

我细致道:“等茶花送到之后,先将多余的叶片剪去,之后放到近窗的地方去缓苗数日,待到它适应了新环境之后,就可以着手为它浇灌。需取些新鲜的淘米水过来,倒入瓶中密封发酵数日,瞧见它的颜色从白色转为浅黄色之时,就可以加入清水混合,一并浇入茶花的原生土壤中即可。”

“那我岂不是隔段时间就要向掌柜的要?”

李季兰似乎觉得麻烦。

“兰儿你何不管我要?”我笑着说她不求助于我这个眼前人,“你我养一样的花,用一样的灌根水,不是正好?”

“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陆羽你呢?”李季兰这才反应过来,“有你在,我就不怕茶花养不好。”

我喜欢看兰儿的模样,无论是哪一种表情、哪一种心情,我都喜欢。

正如此刻,坐在窗边的她身披一袭月光清晖,长发如瀑,面带盈盈笑意,十指纤纤如可弹妙曲、可写灵诗。

我打开包着夜宵的油纸,从里面拿出梅花糕。

“兰儿,一起尝尝这个。”我用怀纸托着梅花糕,递了一个给她,“里面有你爱吃的松子仁和青红果,上面有甜而不腻的小元宵,是江南风味的地道小吃。”

她道:“我以前只认为江南菜都少不了桂花增香和高汤入味,直到在江南住下以后,才发现菜肴煮法的多样和庖人的好手艺,要是能够都尝遍就好了。”

“好呀!”我忍不住跟兰儿对赌,“我访遍天下名茶,你吃遍江南名菜,看谁最得成功。”

“你敢说我就敢应。”她伸出手指来与我拉钩,“一走一尝,你我皆是认得清可行至的目标之人。”

时隔数日,我已将张继要夜闯“护国镖局”之事抛之脑后。

偶尔记起,也是在途径衙门的时候,会假想起他那副“四处找同伙干大事”的“激昂上进”模样,笑他笑己,怎就因为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而相聚相聊?

——谢天谢地,张继没有真的行动就好。

——好在是听了我劝,及时止损,否则惹出什么乱子来,我也难为他求情。

我在心中想到。

距离中秋佳节还有五日的时候,皇甫冉邀我到官邸吃饭,并留我过夜。

“副考官大人明日上午启程回朝,本官与你都要前去相送。为了免去你早起过来之累,就想着还不如让你在官邸的客房住下,好方便行事。”

“多谢皇甫兄思虑周全,陆羽一切听从安排就是。”

“饯别长官不可无礼、也不可送错礼,本官思前想后,就决定自己亲笔挥毫写字相赠,也算是最妥帖的了。”

皇甫冉示意我凑近,一副要支招的模样问我:“陆羽啊,你可想过要送何物与副考官大人饯别啊?”

“陆羽不太懂这些,自己准备礼品——没送到点子上、有失规矩的话,反而尴尬。”我略低头,向皇甫冉求助,“还请皇甫兄指教一二。”

皇甫冉果然是已经为我拿好了主意,只听见他提议道:

“本官从王五口中得知,你有意从泰沧亭买下好茶花。几日前,又见泰沧亭的跑腿帮工过来给衙门送中秋金桂,便问了他此事。他说:‘已经把顶好的十八学士送到了陆公子的茶庐。’于是本官就想,以茶花作为赠礼相送副考官大人,正好合适。”

“陆羽,本官并非要夺你所爱。”皇甫冉强调道,“你应该知晓:茶花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是为花中骄客。”

“你若能取已经绽放的茶花一枝,装入精巧瓷瓶,献于副考官大人面前,说上这么两句话:‘官场难免为俗事所扰,静心插花,可得独善之好。学生陆羽,当学副考官大人心性相融,清简崇静,恰如茶花,采时含露,枯时敬美。’必定是为他所悦!”

我一面感慨皇甫冉所言有理,一面又深知副考官并非一个禀性如茶花之人:他胆小怕事,面对案子六神无主;他缺乏决断力,推举茶试胜出者要跟颜真卿与张志和数次共商。

“怎么了?”皇甫冉问我,“可是本官哪里说错了?”

我摇了摇头,不好直接在皇甫冉面前说副考官大人的不是,又想到自己跟兰儿之间的约定,就隐约道:“非也非也。”

“只是陆羽跟佳人有约,不可做个失信之人。”

“佳人?”

“是。”

“罢了,本官也不好往细里去问,你把她放在心上自然是好。”

给副考官赠礼之事,经过与皇甫冉的多番商讨,终于达成一致。

由我选出自己亲手制作的紫砂茶壶一把,再由皇甫冉派人到我的茶庐去取和做足包装上面的功夫。

我不禁问:“皇甫兄,可要在那方形木盒之中写上一封书信?”

皇甫冉谨慎叮嘱道:“千万不可多此一举,日后副考官大人顺利度过朝廷风波便罢,若是受了牵连倒台,又被御史台的人抄家、并且在关系品中搜出了写有陆羽你的大名的书信,你说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我又问:“那皇甫兄也没有在自己写的书法作品中留名?”

“不错。”皇甫冉点头,“当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学会明哲保身。”

我原本以为一切都会顺利。

只等一宵梦醒,天亮之后便行饯别朝廷命官之事。

却不想在夜深梦酣时分,衙门外头的鸣冤鼓大响,一声高过一声,像是惊雷一般!

我迅速穿衣,也顾不上佩戴簪子了,就走出门去,想到公堂之上去看个究竟。

秋夜极寒,跑到半路,我又折返回房多添了一件棉袍。

走近,我见公堂之内尚未燃烛,衙差们也只是睡眼惺忪地刚刚到位,正着手准备生堂前的威仪布置:放惊堂木;拿“肃静”、“威武”立牌;置印盒签筒;奉《唐律》于桌案之上。

我询问:“可要陆羽帮着添油点灯?”

“谢陆公子有心。”

林姓捕快头领道:“只是夜间升堂,这点灯的步骤也是有规矩的。要先把‘镇的住夜祟和厉声’的官威之物先放好了,才能燃火盆、置烛架把公堂照亮,此前还是借着月光来行事的好。”

我抬头望空中一看,圆月如玉,的确是清晖满公堂。

“那陆羽就先在一旁侯着,有劳林捕快和众小吏。”

“份内之事,不敢言苦。陆公子且稍做等待,皇甫大人马上就到。”

另一边,皇甫冉在梦中被惊醒。

叫来管家询问:“何人半夜击鼓?莫不是纪檽峰纪大公子?”

“回大人话,”那管家道,“是书生张继来报案,不是鸣冤。”

皇甫冉“啊?”了一声,穿鞋下了床。

“那张继要是报了实案便罢,否则纯粹发了酒疯前来扰乱衙门秩序,看本官不治罪于他!”

“小的料想张继也不敢。”管家一边给皇甫冉穿衣穿官服,一边道,“人尽皆知今日副考官大人返程回朝,要是出了什么大案子,扫的可是大人您的颜面。张继何必飞蛾扑火,故意捣乱呢?”

“那本官就先出去问明情况。”皇甫冉一正乌纱,指着厨房对管家道,“你吩咐下去,备好早膳,待本官退堂之后与陆羽同吃。”

“是。”管家领了命令,“小的现在就去。”

我见皇甫冉走来,正要开口找招呼,却听见他道:“陆羽你且到公堂右侧站立,与本官一同听听那张继半夜三更有何大事来报。”

正式踏入公堂,我只见:

张继穿着一套紧身黑衣,模样跟江湖大盗几乎无别。

他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击鼓而显得红肿,唯独是眉眼之间的神色,竟然是惊而不慌,当真是异于常人!

皇甫冉也不多问“来者何人?报上姓名”之类废话,只开门见山道:“张继,你要报什么案?盗窃案还是纠纷案?都一一道来。”

“回大人话,学生要报的是凶杀案!”

坐在公堂左侧的师爷一惊,竟将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地,滚出好一段距离。

“大……大人,命案非同小可,不知是否等副考官大人正式离开江南之后,再重新升堂细问来者?”

皇甫冉示意林捕快将毛笔捡起,重新放回师爷的桌子上,道:

“正是因为张继来报的是一桩命案,所以才更加耽误不得!你这师爷若是再胆小怯懦,坏我公堂威仪,就自领面壁之罪去吧!”

师爷哪里还敢言语?

迅速换了副跟此前截然不同的模样坐正,笔蘸黑墨,只等把接下来张继要说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记下,好:正官威、解新案。

“张继,何处发生命案?何人死于命案?你因何会去现场?到了现场之后都看到了什么?都一件一件向本官道来。”

“学生本想约了陆兄和长卿兄一起去犯事——”

皇甫冉哪能想到张继开口就是一句动机十足的话?再加上其一身夜行行当,颇有“贼喊捉贼”之疑,就问道:“你等想去何处、犯何事?”

我赶紧站出来,澄清道:“张继的确是将行动告知过陆羽与刘长卿,但尚未得到意向合伙人的响应。”

“如此就好。”皇甫冉信任道,“陆羽你今晚在本官的官邸过夜,是断不会去命案现场行凶的;刘大人住在悦来酒楼,夜间行踪待天亮后本官一查便知。”

张继一把摘下“黑衣人”头套,露出整脸来。

“学生之所以今夜私闯了‘护国镖局’的押镖间,是因为天亮后那些茶镖会发往全国各地,再不看就来不及了!”

“张继,你怎么不去泰沧亭夜窃昙花呢?”皇甫冉冷问,“你要是能给昙花写首立意破天荒的诗,没准还能把自己的‘狂张’名声扬出江南去。”

“大人,泰沧亭只种茶花不种昙花啊!”张继摇头道,“学生去那边的茶园翻土,遭了园丁的一顿好骂,说是原生土壤最是动不得!那园丁还说什么日后泰沧亭的茶花苗有什么好歹,就是我张继的错。”

皇甫冉原本还想多说一句:“没事你去翻人家茶园的土做什么?自作自受,没得人家怪你!”

但还是将重点回归到了案子上,问道:“你在护国镖局的押镖间,看到谁死了?”

“回大人,死者是泰沧亭的老板梅一弦。”

皇甫冉一时间哑口无言。

昨日刚跟陆羽提了送泰沧亭的茶花给副考官大人做饯别礼的事情,今日泰沧亭的老板就一命呜呼死在“护国镖局”的押镖间内,真是万千道理都说不通。

他在心中暗想:

好在是没把茶花剪枝扦插入瓶送出去,否则本官这个自以为是的“送礼之道”岂非害了陆羽?个中牵连,怎能不让副考官大人生疑?

倒也是奇怪,泰沧亭的老板怎么会无缘无故死在护国镖局?

张继那种神出鬼没的不安份子也就罢了,梅一弦一向风雅、以草木为伴,不惹园外事。凭梅一弦还能神差鬼使地去镖局踩点盗镖,骤然而亡?

“张继。”

“学生在!”

“如今护国镖局上下情况如何?可是已经乱成一锅粥?”

“学生不知!学生静悄悄地看见梅一弦的尸首过后,就来到衙门火急火燎地击鼓报案了,此前未有惊动过镖局。”

“来人。”皇甫冉一挥手,“将张继带到单独房间去严加看管,副考官大人离开江南之前,不准他外出官邸一步!”

“大人——”

“何事?”皇甫冉摆出不容反驳的严肃模样,“张继,你看看你这一身黑衣,哪里像个报案的?反倒是与那恶煞贼人无别!本官未将你收入牢房内暂扣已是仁慈,你还有何要求?”

“学生要好酒一壶,酱肘子一斤,吃好喝好睡下,绝不耽误大人和陆兄今日行程!”

“你——”皇甫冉拍案而起,咬牙道,“准了!”

我与皇甫冉一同来到阁楼厅堂用早膳的时候,天际已经微亮。

小馄饨、海棠糕、金汤鸡丝煲、馒头等江南风味的菜肴已经上全,我见皇甫冉动了筷子之后,才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先吃甜、再吃咸、最后吃主食。

“陆羽你说,张继是碰巧遇见了命案,还是他自己犯了命案又故意来报?”

“要想在镖局之内杀人,实属不易,何况是去杀一个没理由出现在镖局的人。所以我不认为张继是犯人。”

“张继方才说自己‘静悄悄’地看见了泰沧亭老板的尸首,这是胡话还是实话?”

“这个……”我无奈摇头,“陆羽也不知道他是指自己的动作、还是指押镖间的环境,又或是护国镖局整体都不对劲?”

“简直蹊跷!”皇甫冉猛嚼口中馒头,迅速吞咽后道,“发生此事,天都亮了,护国镖局怎么可能一点动静没有?一个镖师未曾被派出到来衙门来找过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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