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2年11月22日，小雪时节。

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憔悴的青年张望着昏沉的四周。天色晦暗，阴云密布，如巨石一般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虽是如此，他还是能隐约看见，像他一样神情萎靡的…人？似乎到处都是。

“但没有人会是半透明的吧。”年寒英在心里吐槽。

这是哪里，自己为何在这里，答案已明晰。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年寒英，N市本地人，享年19岁，卒于大学实地考察期间山洪引起的山体滑坡。

“可惜了那么珍贵的机会，不能亲眼看到考察的成果了。”

“不过本来就是出于好奇才求着导师带上我的，算是自讨苦吃吧。”年寒英挠挠头，安慰自己道。

自幼他就因为异于常人的好奇心付出过诸多代价，小到好奇桌肚里有什么结果脑袋被卡住逼得老师打119，大到现在终于出于好奇弄丢了性命，他也没有多惊讶，似乎很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建筑物，看起来和银行没什么两样。那些和他一样的灵魂，趋之若鹜般挤进了“银行”。

此时，身边路过一个年轻女子的灵魂，同样的萎靡不振、死气沉沉，不同的是，对方的眼底没有一丝神采，好像只是一副空壳在移动。

年寒英试着和她搭话，可女子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向着“银行”的方向前进。

“只能去看看了。”

靠近建筑物，瞧见门口的竖着一个两人高的石碑，上面刻着隶书“望乡台”。而上方现代化的门头则是白底黑字的简体“N市一线望乡台”。

明明只是一步之遥，门内门外确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年寒英微阖双目，以适应室内亮如白昼的灯光。

不等他观察这又是什么地方，一道温柔的女声从身旁传来。

“是已经回神的灵魂体吗？18号窗口正好没人，您可先行登记。”

他就被这么赶鸭子上架一般，邀到了最后窗口前的凳子上。

“您好，请您……”红发的年轻登记员看清年寒英的脸的一刻，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卡住了。

“我去，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么深的黑眼圈。”

他也有些诧异，不过仍然猜测一番：“可能是死前高强度连轴转了快一周的原因吧 。”

“话说，我要登记什么？刚才那个人口中的‘回神’又是什么？”显然是对这里的一切和听到的登记更感兴趣。

“你的一切个人信息，年龄、住址、学历等等。”对面的登记员一点一点的回答，“从虚无迷惘到清醒认知自我的过程，黄泉里叫这个过程为回神。”

“回过神来，发现我已经死了。”

不等他咀嚼这个冷笑话，青年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可以理解为现实中的户口本，定居一个新城市后，总是需要将旧的信息更新一下。”

“永久性搬迁到黄泉了，自然把在人间的户口迁到黄泉来。”登记员东扯西扯，终于回归正题，“看到面前那个POS机一样的东西了吗？手指按在上面等它识别指纹，注意轻点按，太用劲反而会模糊不清。”

片刻过后，机器顶端指示灯不断闪烁红光——

【库中无匹配结果，请确认输入指纹！】

？

年寒英每个指头都轮了个遍，提示声仍然坚持不懈。

“机器也会出问题的，算了，还记得身份证号吗？“

【查无此人！请确认输入正确！】

第三次跳出这条消息时，年寒英明显感觉出对面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几分。

“大哥，您真的是良民吗？“登记员挺直了腰杆，可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慌乱和紧张。也不怪他会想歪，正常人哪里会指纹和身份证接连认证错误。

被怀疑身份的他此刻也顾不上这些：“那当然了！N市本地人，N大考古专业！今年刚刚大二 ！”

登记员似乎是信了年寒英的话，肩膀不再那么紧绷：“考古的啊，难怪穿的一身登山服。“

“不对，大二的话，也就是41年入的学，可N大这个专业不是40年就停止招生了吗？！你是哪门子的41级？“

“在哪死的？“

登记员话语中的信息如惊雷一样炸懵了年寒英的思维，他只有本能地搜刮自己的记忆：“M市百丈山……在考察的时候遇上了山洪。”

“百丈山，我搜搜看……”屏幕的白光照亮他清秀的脸庞，电脑很快给出了结果。

【对不起，您输入的地名不存在！请确认输入正确！】

他脸色瞬间雪白如纸，恍惚间听到登记员问了他的住址、学校各个信息，可无一例外，都与他记忆中的存在背道而驰。

年寒英的大脑停滞了。

死后第一天，整个人过去的生活从头到脚被踢出人世间。构成“年寒英”人生经历的每一个载体、场所甚至证明都无处可寻。不论他们换了多少个关键字，只能得到【不存在】这一无情的事实。

他像是人间的幽灵，自顾自地做了十九年胡言乱语的惘梦。

他仍在思考今天是地府特殊愚人节的可能性时，下一秒，红发登记员蹭地一下站起，年寒英顺势望向对面，透过玻璃，看清了对方胸牌上写着“左明冬”三个字。

“总之，这个……你也先别想太多，我问一下领班。”左明冬丢下这句话匆匆跑向后台，红色的发丝随着他的跑动也跟着在颈间上下荡漾，年寒英这才留意他留着一头齐肩的长发。

不一会儿，左明冬又匆匆返回，不同先前的惊慌失措，眼下他眉头微舒，嘴角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这不像是彻底解决，但也不是束手无策的神色：“这儿解决不了，上面说要找【查察司】，你就先进黄泉，到时候记得找我，我带你处理这个事儿。”

“别担心，我们总会找到解决的方法。”

青年放缓语调，安慰眼前混乱不堪的年轻人，他在便签纸上刷刷几笔，语毕，撕下便签，递给年寒英：“我的联系方式。”

他接过便签，勉强自己不去想那些失效的身份证明：“死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秘密。”

“即使我们没有地上的太阳，只要心中怀有生的希望，一样能过得很好。”

“左转走到头进入新世界！”

左明冬仍在担心年轻人的身份问题，却发觉他还未离开，不经疑惑地打量起来。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部分大厅里过于强烈的灯光，尽管光线刺眼，青年褐色的虹膜仍折射不出

一丝光亮。

似乎察觉对方注意到了自己，视线不但没有退却，反倒是直直地射进左明冬眼中。

就这样，年寒英身体微倾，低下头与他对视：“今日之事多谢，日后若有欠妥，请多多关照。”说罢，冲左明东一笑，就转身离开了。

“走到底，走到底，到了。”

年寒英本想装作迷路的样子到处转悠散散心，没想到非办公区域实在太小，走两步就回到了之前的待客大厅，只好听从指令。

左转走到头，尽头的墙面上是不明褐色液体绘制的一人高的巨型法阵，他努力眯起眼辨别阵中文字。

没过几秒，只觉得眼中的一切都在翩翩起舞，光线正在以他为中心向后撤退，像是逃窜的亡命之徒，意识不断膨胀、膨胀，眼看着快要溢出名为大脑的容器。奇怪的是，他感觉思维此刻无比的清晰，身份的压力一触即溃，就连被洪水淹没时都比不上现在的清爽、纯粹。

馥郁的桂花香争抢着涌入他的鼻腔，空气愈发潮湿，手背上的水汽凝结成珠，似有滔天巨浪将他席卷而去，耳边琐碎的低声呢喃也逐渐撕裂，他被迫用双手捂住耳朵来逃避万人的哭喊哀求。

过载的感官撑不了多久，昏迷前他听到一声低语——

“已经这时候了吗，该开始了。”

——

「呼叫年寒英、呼叫年寒英！」

他回过神来，质问与脑海中听到的声音：“‘已经到这时候’是什么意思？我的身份问题是你搞的鬼？”

「什么这时候，你是不是听错了。」

「咳，你可以把我看作炮灰救助系统，身份问题不是我搞的鬼，但是我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你现在应该正陷入自我存在的怀疑当中吧？」

听他这么说，当务之急——

“你要我做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

「先介绍一下你的处境哦。」

「你的目的是去拯救游戏里那些不甘心自己悲惨下场的炮灰NPC。」

「游戏里总有那些你觉得眼熟但是叫不上名字的NPC，他们是街边闹事的小混混，是公司里内向沉默的背景板……不论长相、年龄，只要玩家确认他们身上没有重要线索，任何手段都可能用在他们身上。」

「被玩家花式击杀是大部分炮灰的下场。」

「没有办法在沉默中爆发，因为他们是炮灰，也没有办法在沉默中灭亡，因为他们想活下去。」

年寒英原本只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何去何从，听到这里，更加肯定自己的内心。

「也就是同意交易了吧？我将在三秒后帮你偷渡。」

？什么偷渡？

「C级任务——沪光高级中学」

「任务背景：七月底，沪光高级中学里各种各样的怪事纷至沓来：C教学楼门口泥地里骤然增多的流浪猫、二楼楼梯口看不见的坠落重物、厕所下水道涌出的血水、半夜女生宿舍传来的厉声嘶喊、学生们不约而同的噩梦……」

「主线任务：七天内查明学校内灵异事件的起因。」

「支线任务：帮助有需求的NPC完成他们的愿望。」

「对了，你可以称呼我为“6442”。」

“６４４２，偷渡是什么说法？”

「我没和你说吗，你不是怎么都录入不了个人信息，所以，我靠偷渡的法子把你运到游戏里来。」

「代价就是你的身体素质和要拯救的那些炮灰NPC一样，血条少、武力低、线索少，就连真正的新人都能一个顶三个你。」

「当然，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快要吐血的年寒英听到这话，回光返照地支楞起来，很快又被打趴在地。

「比他们更惨的是，真正的NPC还有备份数据，随时可以再生；可你的数据只有你自己这里独一份，你要是中途死掉，就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名字成为玩家的那一天了。」

「任务加油！」

他从头到尾只有一条命，还要操纵着低武低血的身体抢在众多经验老道的玩家前面改变那些悲惨NPC的命运。

他何能何德啊！

作者有话要说：单机码字容易夭折，来点评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