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多久，年寒英终于夺回对感官的控制力，睁开眼，自己竟身处在厕所的隔间内，摇摇欲坠的白炽灯一下一下照亮这不到一平的狭小空间。

墙面上满是马克笔涂画的污言秽语，其中一串像是身份证号的数字反复出现，他默读一遍就背下来了。

星星点点的深褐痕迹到处都是，门板上更是明晃晃的血红手印，掌心与掌心交叠错开，像是血红色的樱花树。

看来昏迷前听到的浪花声是真的，而且脑子里还进了不少水。

狠狠摇晃脑袋，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他伸出食指蘸取一些还在流淌着的鲜红液体，凑近一闻，刺鼻的汽油味直冲天灵盖，差点被这味道撅过去。

趴在地上干呕的年寒英倒是确认了，那果然不是血液。

松节油的气味……这是，油画颜料？这又是谁的恶作剧。

挑几个较为清晰的手印，他把手掌放上去对比，手掌偏瘦、指节稍短，根据自己的身高推算，手掌的主人应该是174上下浮动。

起身的动作连带着衣袖上翻，发出“悉悉索索”的摩擦声，他这才发现身上的登山服已换成灰蓝相间的单薄外套，从配色和胸前徽章来看，这是件校服。

发白袖口的毛边更是昭示衣服主人是个讲究个人卫生但家境贫穷的人。垂手时袖口还离手腕差一大截，要么是他一个月猛蹿了十公分，要么这件小一码校服的主人另有其人。

沪光高级中学？

看来，他的新身份就是这所学校里的炮灰了。

该不会是玩家动手把他关到厕所里，献祭给校园里的亡灵冤魂了吧？！

隔间内都巡视过一圈了，深色印记主要还是集中在靠背的墙面和桶盖上，老式马桶的蓄水箱两侧留有绳线摩擦的痕迹，他上手摸了摸，摩擦造成的凹凸不平不是短时内形成的。

校园灵异，多数恐怖片里类似的案件都是从学生间的纠缠发酵，精神上的谩骂孤立到身体上的碰撞殴打，不会需要多长时间。整体走向了解了，但细节尚待补充。

调查碰壁，他只得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去到外面。对面的墙壁上并没有没有熟悉的小便池，也就是说——

这是间女厕。

就算是卡bug进来的，刷新地区未免也太糟糕了吧！

出了隔间才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人打斗的声音，年寒英走近几步，就听到“咔嚓”几声，像是陶瓷破裂掉落。加快脚步冲过拐弯，眼前的一幕几乎惊掉他的下巴。

天花板的角落延伸出一个尖叫的怪物，头顶不断流淌的血液将满头长发糊成不能见人的模样，下半张脸的皮肤整个不翼而飞，裸露的血肉不停地蠕动、掉落、死亡；喘气声总是间隔许久才能续上，听起来像是晚期肺纤维化病人喘不上气的症状；双手扭曲成人类无法达到的角度，手臂上还挂着一片带血的衣角，是交战时获得的战利品。

与它交战的两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寸头的高壮衣着还算完好，只是些许凌乱，抬手用手腕上的护腕挡下了怪物的数次进攻；另一个就不太乐观，精瘦的眼镜男全身不少处挂彩，眼看着速度越发迟缓，快要承受不住。

年寒英不敢贸然参战，他一届白板，不像其他玩家有丰富的道具和过本的经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不分场地的好奇心。既然6442选择这个副本，就意味着存在他这种“炮灰”也能利用的方法。

通过任务原产物品克制怪物的方法！

方才他听到的破碎声是厕所门口的洗手池，连带着水龙头一起被怪物一把拍碎，看来怪物的手法相当精准，地上竟然没有一丝水迹；打斗的痕迹从屋外一直延伸到洗手池，看来之前怪物的攻击还不像现在这么激烈，鏖战的两人尚可以逃窜到厕所，不知是怪物耐心结束准备认真干掉两人还是——

这里有什么它惧怕的存在，使得它拼接全力也不肯在迈进一步，要就地解决。

——

曾鑫是真的后悔，本以为一个寻常的C级任务在他和陈志武的配合下还不是易如反掌，可偏偏抽中了灵异本，他以前就是个坐办公室的，现在平日工作时积攒的道具为了配合陈志武，往往是有意识留下偏辅助的，真论起实战，可能还不如一些生前坚持锻炼的萌新。

他知道自己撑不过三次这个怪物的攻击，陈志武明显也是，频频看向他的眼神里带有露骨的不怀好意，曾鑫心中大呼不妙，这家伙下黑手的习惯整个公会都是有所耳闻的，就在他担心是先被同伴被刺还是先被怪物刀死时——

本该无人的隔间内传来响亮的抽水声。

“里面还有人？！”

两人一怪的注意瞬间都被夺走了，抽水声越来越远，里面的人像是从最外侧开始，挨个进入隔间按下按钮。与曾鑫的庆幸不同，怪物皮破肉烂的下颌张张合合，身体颤抖的幅度也逐渐强烈，最终在第五次抽水声响起的时候，它像是不堪重负一样猛地收回了扭曲的肢体，狼狈地消失在天花板的角落里。

年寒英摁下最后一个按钮后，便躲在血红隔间里，没有听到怪物恼羞成怒追击的扭打声，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走到战斗结束的场所，眼前的两名男子皆是一副大战过后的疲惫、空白的时期，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

“你们上哪惹来的这家伙？一直追着打，多大仇哪。”显然，如果他上岗刺探情报的工作，肯定是第一天就被当成探子抓起来了。

“这、这层楼的楼梯间。”出乎意料的是，受伤更重的眼镜男回答了他的问题，“你，你又是怎么知道它……”

“知道它怕水吗？说来你们运气也好，直接跑到卫生间来，要是换一个教室什么的我们可能都要歇在它手上。”

怪物先前一直没使出全力，说明它笃定二人没有对付得了它的办法，也就是它能干掉两人的表现，所以才不紧不慢地戏耍他们；可到了厕所，刚一进门就开始猛烈地攻击。

逃窜的猎物没有改变，猎人的武器也没有损坏，那只能是环境让猎人抱有危机感。

看到威胁的它，在刚进到厕所的瞬间，便对先前放任逃跑的猎物急起直追，其间还想法子破坏掉了一个威胁，可急于逃命的猎物分不出心神思考为何怪物要砸掉洗手池。

“再加上它一步不肯靠近隔间，我就想，它会不会是入水即化，不过看它直接被吓走的行为来看，好像也不是这样。”

“不是运气好，是其他的房间上了锁，来不及用道具，这间厕所是这层楼唯一开放的地点。”一旁用道具默默疗伤的寸头男突然开口，他上下打量一番年寒英，转手丢了个药剂给伤得更重的眼镜，“没用的东西。”

曾鑫顾不上羞辱，抓去药剂就三两口喝下，他的生命值仅剩下29，这才开局多久，就被莫名跳出的怪物打到半血以下，也难怪陈志武不给他好脸色。

不过这还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但凡少点胆子都不敢这么做。就凭短短一会儿的观战竟然能猜出怪物弱点的苗头。

关键是人家确实有这个胆量豪赌一把，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怪物可是会第一时间转移目标的。这又是哪家的大佬出来炸鱼塘了？「阿提卡」里没有对得上的人啊？

他掸掸衣袖，伸手表示友好，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总之，还是多亏你的出手相助，我叫曾鑫，这是我的队友陈志武。”

“都是同一个任务的玩家，不如就此合作怎么样？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曾鑫，生前销售公司普通职员，个人技能「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是个战五渣，陈志武还是愿意和他组队下本的原因了，这种层面的小事，他还没见过曾鑫的技能失败过。

下一秒，他便亲眼见证了第一次。

“什么玩家，你们不是翘课来调查传言的吗？”

年寒英指着曾鑫手中一滴不剩的药剂瓶，脸上的疑惑不像是伪装：“说起来，刚刚那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一喝下去你的伤口就不流血了？能不能也给我一瓶？”

回绝掉入伙邀请是他先前就想好的，不是他生性高傲不愿与人相处，只是他方才也看到。

看到陈志武那阴暗算计的眼神，再多的好奇心也会萎靡不振。

要是让这种人知道自己其实是个炮灰NPC的身份，怕不是当场就要丢出去喂鬼！！

再加上现在他们都大战一场，不会有心思多分给一个路过的炮灰，他还可以趁机多问一点。

炮灰不就是这样吗，知道的太多，又没本事守住。

“你们也对最近流传的传言感兴趣吗？”

“我很感兴趣就是了，但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呢，能不能带我去看你们是怎么调查的呢？”

对面想要拉同伙的二人听出他的邀请，反倒沉默了。不同的是，表面上无言的他们正通过道具吵得不可开交。

「这人什么情况，这么快的临场反应，结果是NPC？」

「放屁，这里明显关键场所，还能在这个时间点冲出来救人的，怎么可能是那种按指令行动的蠢货？！」

「也不一定吧？起码人家还知道要救人，不想有些人，眼看着队友要不行了，就想着搞小动作……」

「曾鑫，嫌命长是吧！老子费心费力带你下副本抗伤害，你就是这么对老子我的！」

「谁说你了！你怎么就破防了呢？除非你真的有这种想法！」

“你！”陈志武挥起左手，就要给曾鑫一拳。

“好了好了，怎么突然要打起来了。”

“臭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老子今天跟你合作是赏你的，识相点的话还不快交出你知道的信息！”

MT天分满点的年寒英也不知为何，只是劝上一嘴，竟要被人揪着衣领提起来骂。

眼看着陈志武坚实的拳头裹挟着劲风直冲年寒英面门而来，走廊上凌乱的脚步声渐渐拯救了他。

“我就说这里来过人了吧？嚯！看看这碎得收废品都不要的地板！血迹斑斑的墙面！像小鸡一样提起来的……诶诶！玩家间怎么还上手打了呢？”

明明只有一人，却絮絮叨叨说成千军万马的规模，也不知道他在和谁对话。

穿着同样校服的红毛以诡谲的身法来到纠缠的二人面前，轻飘飘地拍拍陈志武拎小鸡的手，后者猛地一个踉跄，像是陡然间有千万吨的重量压在手上，逼得他不得不退让。

“我看是谁呢，这不是「新火燎原」的两位吗？又看上哪位有潜力股准备带回去特别‘关照’了？”

正是前不久招待过他的左明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