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岛一圈已是大半天过去，两人总算是逛完了所有摊位，胳膊上也是挂满各路战利品一处空档也没有。
原先小指还勾着几个造型各异的仙人灯笼，全都让年寒英分给擦肩而过却回头驻足的孩童，何尝不是一种减轻负担。
正当年寒英思考接下来的行程，过往的人群突然骚动，逐渐流向同一个方向。跟着人群上到海山庄附近的高处，一路上遇见维持秩序的海山庄弟子也是逐步密集，到最后甚至是弟子组成的人体围栏。
“不要挤！今年的送王船海山庄稍加变动，只要站在高位都可以看到龙船行驶的轨迹！”
“为了安全，请不要越过海山庄弟子包围的界线！”
耳边的呼喊声有点耳熟，年寒英循着声源一看，这不是成日念叨想看龙船的燕旭吗？
不是，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在路上维持秩序？不看龙船啦？！
那他身边的两位……
不等年寒英带着左明冬混入人群，小红瞬间锁定他的身影，直勾勾盯着他们的方向。一直关注外界的殷华也因此看到鬼鬼祟祟的两人。
殷华眼神一亮，殷华气势汹汹，殷华……
拉走了左明冬。
年寒英：？！
“等等！”
周围全是来看龙船的百姓，年寒英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出游灵，只好逆着人群而下，来到一间无人的房屋前。
见四下无人，殷华停下脚步放开钳制左明东的手。也不知到失去游灵傍身沦为普通人的殷华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短短几步路都给他手腕勒出一圈红印。
还是说左明冬plus也抵不过殷华mini？
成年男性左明冬受到了自尊上的伤害。
趁着左明东甩手的时间，殷华抱臂看着紧追而来的年含英。
“还真是有效，立马就追过来了。”殷华如是说道。
不敢怠慢一步追上来的年寒英反应过来殷华的想法。
无非是借着左明冬为鱼饵，把不知险恶的年寒英钓到人迹罕至的小树林。
现在就看她什么打算了。
“送王船一过，你们明天就要走了吧？”
殷华的话听上去不像是来找茬的，这倒让左明冬挑眉与年寒英对视。
年寒英怂起眉毛，表示自己也一概不知。
左明冬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如果黎老师不急，我们也会多呆几天，总会是这位带我们走。”
殷华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长舒一口气，靠在树干上，“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感谢你帮我清楚那位身上的印记。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再去下一个地区任由祂摆布。”
“没了游灵以后我会留在海山庄，用我自己的见识在祂手里保护他们。就当是为了以前犯下的错赎罪。”
“所以今晚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殷华起身，晚间的陆风吹起长发，她伸手撇到一边，抬眼直视年含英。
“就当是最后的纪念，苍定，能不能给我一个拥抱？”
……
由于耽误了一会儿，年左两人挤到辞悔崖的时候已是无处落脚。
眼看年寒英一咬牙准备护着左明冬硬挤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两人带出人群。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不是说了想看龙船来找我吗？怎么傻乎乎地进去挤？”
燕旭气呼呼冲两人大声嚷嚷，小红跟在后面狠狠点头。
“殷华呢？她把你们带离巡逻地就一直没有回来，闹矛盾了吗？”
在年寒英把事情闹大前，左明冬当机立断捂住他的嘴，“啊哈哈可能有自己的心事吧，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能没有心事吗！
自以为最后一次见面想和心上人讨个留念，却被年寒英那小子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方式拒绝。
“谁说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还会再见的！”
这种话和有空我请你吃饭有什么区别？
不都是再无下文的婉拒吗？！
好在燕旭没有多问殷华去处，像是对她很放心。还是说没有什么比得上眼前的龙船？
总之这小子蹲在悬崖外的树上叫的比谁都大声。
“灯亮了！送王船开始了！”
被燕旭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隔壁树上的年寒英很快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眺望崖底的海域。
按照今年新定的演出，白色的海浮灯挨个亮起，仿佛被点燃的引线般饶岛一圈。两道亮圈一内一外，照亮龙船航行的道路。
辞悔崖正下方，色彩艳丽的龙船驶入海面，代表古仙的人偶迎着海风白衣猎猎，像极了真正掌管龙船的主人。
与往年送王船不一样的地方是，今年龙船上没看见掌舵的海山庄弟子，空无一人的龙船悠然划过海面，留下上下两道平行的痕迹。
龙船上突兀烟囱放出的白色烟雾引起不少看客注意，但此时无人追究它的用意，顶多感叹一句今年龙船是不是慢上一点？
在人群扎堆的武一听到此言，自豪地理了理胡须。
在黎鸦倩的指点下，冶铸堂在今年的龙船上尝试了某种新型动力，只需要水和木头就能让如此庞然大物运作起来。取材简易，用途广泛，无需灵力，就连寻常人家都能试上一程。
就是目前的方案效率不高，有待改善，绕海山一圈所需的燃料够冶铸堂烧一年的铁了。因此速度也比之前略逊一筹。
好在有人对此很是满意。
燕旭没能敏锐地感觉到速度的变化，但他仍然睁大双眼紧盯着龙船，直到绕到辞悔崖背面，全然看不到了才低头。
本意是想观察有没有闹事的人，扫视几眼，却被角落的一处被吸引了目光。
麻花小辫的女孩骑在女人的脖子上，兴奋地挥舞手，像是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夜景。好几次被女儿手里的仙人纸灯打到肩膀，她也不恼，而是慈爱的和女儿分享送王船的意义。
女儿低头聆听母亲的细声细语，母亲抬头直视女儿充满童真的双眼。
一时间，像是被龙船的灯火晃到眼睛，燕旭立马把头撇到一边。
硕大的龙船承载着海山人的信仰，可燕旭总归不属于这里，他无法虔诚向一艘船祈祷。
离乡四年，燕旭有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
“如果真的有仙人，要是能让我坐船回到皇宫就好了。”
龙船绕行一圈回到辞悔崖脚下，象征着海山四年一度送王船的结束，跟着海山庄收拾完残局，已是深夜。
左明冬去找混在人群里一去不复返的黎鸦倩，方便了年寒英去找一些自己要找的人。
附近没有可以推门而入的门，年寒英只好按死方法从灵梯下到水牢。
像是等候多时，秋侯对他的到来丝毫没有惊讶。
甚至还有心思打听他的八卦。
“昨晚看你们两肩靠肩浪漫地欣赏夕阳，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说到这个，年寒英骄傲得像只争宠成功的家养犬，刷的把下巴抬得老高。
“当然是说开了。”
“我和明冬，简直是天作之合！”
吹吧你。
秋侯在心里默默吐槽。
虽然前去偷听的支流被年寒英发现吸收的一干二净，可秋侯还是听到两人谈话的开头。
和年寒英呆若木鸡的眼神。
“你不先问问其他的吗？比如我是怎么把你治好，和海山庄有什么样的渊源……”
说着说着，年寒英的声音逐渐变小，最终像是害怕被遗弃的大犬，用湿漉漉的眼看向左明冬。
就算是为了救人，可年寒英仍然是不经左明冬同意，用自己的手段改变了他的身体。
甚至还在他的心脏留下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左明冬看似没有在意，抚上自己胸前，“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三年前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呆的人。”
不经意间，左明冬说出了自己原以为不会再次提起的过去。
和年寒英观影的只言片语不同，故事没有停止在暴风雪中，往后的苏醒、交流、倾听都如梦一般，流入他的记忆。脑海中不知怎么构建出一座木屋，无视外界风雪交加，内在自有温暖。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自来熟的NPC，不由地听他说自己的家乡。说着说着又因自己的不告而别消沉下去。”
“温馨的故事已是良好的题材，可现在又多了一个误打误撞穿越第四面墙的NPC主人公，作为作者的我怎么能忍住自己的笔呢？”
后面的事不用他说，年寒英也能联想到。
就算是以NPC为原型创作的小说，左明冬依然没有选择发表，他坚持自己的作品不能沾染他人的色彩。
可其他人不像他这样坚持。
等左明冬在论坛察觉到一些风声，已经来不及阻止发表了。
“「神曲」偷走了我落下的笔记，田禾将这个故事送到上面，以会长的名义参加去年的副本征集赛。”
“为了夺回这个故事，我不得不证明我才是作者，因此和「神曲」闹翻。后来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回过神来，冠军的头衔已经架到我头上。”
说到自己的黑历史，就算是左明冬也会不由自主地埋头，不去看另一名当事人的反应。
“但我深知故事的主人不是我，而应该是一名有点憨批但是对一切新奇都抱有热烈好奇心的家伙。”
“我确实是抄袭者。”
一反常态推翻平日不肯承认的谣言，左明冬终于等到属于他的审判。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过于吵闹，直到年寒英温热的手交叠在他胸前的手掌上，一下一下品尝他的体温。
“我想应该不是。”
年寒英沉默片刻，坚定地否认左明冬的想法。左明冬还要挣扎，却被年寒英握紧的手止住话头。
“我来证明给你看。所以，不要再对我抱有亏欠了。”
“我们一起走过的时间，不是你一句抄袭就可以抵赖的。”
不了解昨日的纠葛，秋侯百无聊赖恰细放宽水流用来控制自己身体的高度。玩够了像是想起什么，秋侯半摊半躺地随意问道。
“祂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年寒英这回换了一种笑，倒有几分左明冬的风范：“虽然还有很多话想和他老人家叙旧，但时间不早，先送一份薄礼浅表心意吧。”
“剩余的异人和备用的龙船都在这地牢里吗？”
左明冬逛遍海山，终于在一家鱼铺前找到和年轻女子拉拉扯扯的黎鸦倩，刚要不识趣上前打断施法，却被自地底下传来的轰然震动吸引走注意。
眼熟的白色光柱从辞悔崖的方位冲天而起，几秒后便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照亮海山半边天一样。不少居民因送王船至今未睡，因此也见到这幅堪称神迹的景象。
你看，一直拽着黎老师的小姑娘不也吓得立马松开了手，黎老师趁机跳到三米外，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小姑娘为此怒视着退避三舍黎鸦倩，仿佛后者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下一秒，二人间僵持的气氛被一道木门的吱呀声打断。
“找到了吗明冬？要是再慢一点就得明天走了到时候肯定更难脱身……”
推开门的一瞬间，三双大小不一的眼齐刷刷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鱼铺家的小姑娘还在狐疑这家伙怎么从自己家店里出来，围观全程的左明冬冲出蹲守的草丛，带着黎鸦倩就是和年寒英手牵手。
虽不知发生什么，可年寒英下意识反推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留下慢半拍追上去进屋却一个人也没看见的小姑娘。
先前年寒英慌不择路，没有仔细思考目的地，等他发现进到一个陌生但不完全陌生的屋子，和这个屋子里竟然还有人，说不上来哪个更刺激一点。
正在书桌整理旧物的武一听到动静，不慌不忙地抬头。
听闻三人的经历，尤其是黎鸦倩那部分的，武一看似劝嘲笑则劝慰道：“也是好事，人家小姑娘经此一遭不会再惦记深夜在她眼前消失不见的男人，说不定还会以后将今晚的遭遇编成鬼故事说给女儿听。”
黎鸦倩先是被老友的话逗笑，接着听出他话中深意，也不再多纠结告别。
界外者终究是世界之外的访客，不可能与世界内的原住民长久，既然如此，何必强求。
“今晚就走。”
他终于下定决心，送王船的完满结束让黎鸦倩对海山庄最后一片牵挂轻飘飘落地，没有生出一丝危险。
那便是时候离开。
“这么着急？不用和师兄师姐们告别吗？”
若是左明冬，肯定只有数名海山庄之人需要分别，可黎鸦倩不同。
这位来自黄泉的师者仅用一个月的时间便和海山庄上下打成一片，大到盖影风印山纤掌权弟子，小到山庄内随处可见的外门弟子，无人不识黎前辈。
如此全体好感下，黎鸦倩怎舍得不告而别？
可当事人有自己的坚持：“正是不告而别才得以抽身，越留越恋，两位年轻人已经为我耽搁好几日，我又怎能继续任性。”
“天亮从授道居出发。”默不作声的年寒英敲定离开的时间，“在此之前，你备好离开的告示，和友人彻夜长谈。”
说到友人，他直接瞥向微笑的武一。后者则回以堪称慈祥的笑容。
“我和明冬还有其他人要找。”
或许是时间紧迫，年寒英丢下一句就拉着左明冬推门而出。屋内两人没有在意门外消失不见的人影，而是珍惜最后一夜的见面。
不意外出门的景色再度变换，避开满地积水的左明冬恍然发现他们再度来到水牢，只是这一次不是从海山庄特供电梯，而是直接推开水牢熟客的大门。
铁门作响时，秋侯正像个街边戏人，滚踢着自己身体幻化的水球。见两人凭空出现，秋侯刻意模仿出左明冬几次表现出的小动作，挑了挑左眉，“你们不是要走了吗？还来我这做什么？”
“先说好，那场手术没有售后，一切排异反应你自己解决，我也不知道污浊体的□□对人体有什么作用。”
后半句关于手术内容的碎碎念秋侯放低声音，只有前排的年寒英听得一清二楚。
年寒英摇头：“那个我自有想法，如今找你是为了其他。”
他翻开四时到其中一页，上面写着游灵符文，“帮我在旧龙船边上画个这串地址。”
“这是……”秋侯分出一支水流探到面前，支流末端抬起，一摇一晃地像是在辨别纸上的内容。
随着时间流逝，水流抬高，发出不可置信地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是易谷生透露的？
不可能，如果易谷生真的知道祂所在之处，哪里还会留在海山做牛做马，带着易庄直接投奔、或者说上山，才是他的作风。
面对笑容灿烂没有回答的年寒英，秋侯不禁缩回分出的支流，不去多问。
他也明白年寒英并非出于恳求的态度，只是因为时间紧迫，把任务交给懂行的人顺带一下。
可他搞不懂为什么是旧龙船？那不是已经只剩个空壳了吗？
年寒英拉着左明东再度离开前，向他解释了这个疑惑：“既然这么想要，孝顺的后人肯定主动送上。”
“就怕庙小妖风大，一艘船下去连人带船都砸个彻底，那可就辜负我们的一片好心了。”
不得不说四时在手，找什么人都方便许多。
所以带着秋侯分体在仓库发现收尾的燕旭与小红时，三人皆没有“贴脸杀”的意识。
倒是孤身奋战的燕旭被突然冲出来的两个壮汉吓得不轻。
小红不算，他保持一向呆傻的模样歪了歪头。
燕旭今夜持续一夜的大脑差点被这两个家伙搞到死机。
大晚上的不睡觉遛弯溜到这边来了，手上还抱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
“搞什么，这么晚了还不……”
他的抱怨止在年含英的一声：“回家了，燕旭。”
日光初照海面，窄小的授道居已挤满前来送别的人。由于空间限制，说是挤满实则也没有多少。
盖影风背手而立，正拉着燕旭说着最后的叮嘱，身后小红也不管听不听得懂就拉着燕旭袖口不放；印山纤则在一旁时不时点头示意，都到最后关头，她仍然傲然抱臂，脸上挂不住的愁云却暴露她的担忧。
相较未及冠的少年，另一组大人的告别显得轻松很多。黎鸦倩与武一上聊机械下聊农具，丝毫不像是诀别的氛围。
只是苦了后面记录的易文钱，没有武二的范本，他一个人写起来可是难度翻倍。
易小鲜看到兄长的苦脸急上心头又无从帮忙，抱着左明冬的胳膊就是一阵乱摇。可惜后者也无法改变武一的想法，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身前那人。
年寒英的目光直勾勾眺望海水消失的边界，直到金光的圆盘跳出水面、直到身后交谈声化为平静，他转过身来。
燕旭和小红是第一批离开的，按照年寒英的想法，以身上携带的某样物品为媒介即可到达物品的归属地。
燕旭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香囊，上面绣有白色的星点和娇俏的狸猫，像是母亲逗弄幼儿会挑选的图案。
握紧香囊推开绘有黑色符文的大门，白光吞没了燕旭的背影。不等招呼另一位，小红挤开门神年寒英，拉住燕旭的衣角，顺势也被同一片光芒蔓延全身。
众人反应过来，小红也不见踪影。
对此，海山庄的几位没有多大反应。要知道自从燕旭来到海山庄，原本谁也不理的小红瞬间化为小跟班，整日围着燕旭转来转去，同吃同住久了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否来自同一地区。
预感两人方向一致的年寒英就没有多嘴，现在轮到他们离开了。作为旅行发起人，他一向是车头，这次也不理外。
于是趁着推门前一刻，年寒英微微侧头，最后看向一眼金色的海面。
“下次见。”
作者有话要说：（10.7 结尾大改 把没写上的草稿放了一点，改了燕旭和小红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