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海山四年一度的重大节日，岛上居民为了这一天忙活快有一个多月。按照传统，送王船之前的白天是岛民展示四年来的劳动产出，证明自己在古仙的保佑下平安度日，下个四年也会如此勤劳生活不负祝福云云。
也就是大型摆摊集市。
隔壁鱼生摊的小娘子不知怎么的，硬要塞给黎鸦倩一把自家晒的小鱼干，嘴上说着感谢海山庄平日庇护和管理，实际脸颊红得叫他怀疑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
不怪黎鸦倩多想，刚刚解决心头压了许久的石块，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狐疑半天。
向小娘子指出自己的担忧，她却狠狠瞪一眼就袖掩泪奔离开。
可能是发现自己身体确实哪边不舒服，惶恐涌上眼眶吧……
黎鸦倩塞一片鱼干，味道还可以，剩下的本想给老朋友尝尝，后者连连回绝，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起身正要去追跑开的小娘子，却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黎老师、武大师——”
年寒英恢复以往的状态，咧着个嘴傻笑直奔他而来，身后左明冬没拽住哈士奇似的年寒英，一个跟头栽倒摊位前。
难以将眼前傻狗和几日前手术结束时的低气压形象重叠，黎鸦倩边重复刚才发生的事边在心里感叹。
看来是说开和好了啊……年轻人就是好相处。
“……所以你们来的时候有看到她吗？脸红红的，盘着头发，穿着浅蓝色外褂。”
黎鸦倩还要再补充，听不下去的左明冬指了个方向直接把人劝走。
然后无奈看向目睹一切的武一。
“嘿嘿，我就说让那小子跟我一起看摊卓有奇效吧。”
“那张脸配上他万事负责的态度，早就在岛上传开了，这才刚开始呢。”
被成为大师的武一毫无架子地向后一摊，“好不容易到今天，也没什么事了，你们就随便逛逛吧，摊位上有什么看上眼的尽管拿，就当我给你们的饯别礼了！”
冶铸堂主营铸造，今天拿出来展示的也都是一些百姓都能用上的器械。
望着一桌的铁锄钢叉渔具，左明冬实在搞不懂这有什么好饯别的。
刚要谢过，一只手擦着他的腰伸到桌上，“那我要这个！”
年寒英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渔网，双手举高，小孩子似的挥了两下。
两人告别武一，沿着摆摊的街道继续向前，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武二，像是收到师尊命令顶替离岗的黎鸦倩，双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背向而离。
“嗯？”
武二之后，又是路上巡逻维护秩序的燕旭和小红，两人身上都佩戴着极为眼熟的红袖章，仿佛是黄泉里掌管和稀泥的街道大妈。
好在海山庄责任摆在那里，燕旭和小红怎么也不会偏袒争吵的任何一方，两位——主要是燕旭在尽力分开吵架的双方，小红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小子鬼鬼祟祟蹲在我摊子前一动也不肯动，我赶了几次都心虚不敢看人，不是偷了是什么！”
“都说了我没有偷！我是在等我弟弟！”
只是有一个声音有点耳熟？
年左二人对视一眼，尽力挤入人群。果不其然，衣衫不整的易文钱被咄咄逼人的陌生大妈死命拽着衣角，而个头比两人都矮上一截的燕旭站在中间，抵着大妈踹着易文钱，一米六的个子伸出了一米八的长度。
小红站在燕旭对面高喊拍手，像是给这场人肉拔河加油鼓劲，不过看燕旭铁青的脸色，很快小红就没这个闲工夫了。
“阿姨！咱们有话好好说，先别动手……”
燕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劝说，很快被周围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盖过去。
“这小伙子我认识啊！整天在岛上游手好闲，我几乎没见过他干过活！”
“看起来老大不小，怎么就干这种活呢……”
三言两语就要给易文钱定罪，可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整日没事干是因为他资历平平，干什么都差一口气，正好易谷生需要侦查海山地形选择合适的阵眼，本就无事可做的易文钱更是被委以探图的任务，每天带着新来的小拖油瓶漫无目的地逛。
反正易庄还有其他营生，不缺两人的饭，易文钱于是心安理得地摸鱼下去。
没想到之前摸的鱼现在变成自己身上扎着的回旋镖！
早知今日，他就是违心也要做一些好人好事，这时候才会有老太太跳出来用颤抖的手指着他说这不是上次背我过河的小伙子吗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信他——
“我信他。”
抢在年寒英动身前，掷地有声的女声从角落传来，很快人群让出道来，一名海山庄弟子领着一个低着头的毛团款款走来。
“小鲜！”
易文钱不顾撕裂的衣裳，赤着半边和泪汪汪的易小鲜扑做一团。
没去看重逢感动的两人，穿着真正海山庄校服的殷华硬着一张脸，不是海山庄的人也摆出海山庄的气势：“这个怂鬼平日里什么性格也不是没人知道，但凡拉一个街上的该溜子就知道这小子是出了名的怂货。见人恨不得躲得三米远，那还敢主动贴你这人来人往的摊位？”
“这小子的弟弟之前走失，我看他蹲在你这是想找一个热闹的地方问人，结果还没开口就先给你拦下。”
“而且你说你少了东西，不搜身不叫巡逻的弟子，逮着一个冤大头乱批有什么意思？万一是没看住被猫叼走怎么办？你看，现在又有一只上桌，恐怕是之前尝到了甜头再来看看。”
挥手赶走大摇大摆的野猫，被厉声训斥的大妈不好意思地收了手，向易文钱道歉。
本以为争端结束，燕旭长叹一声，一口气还没舒完，殷华神色鄙夷地转过身。
“还有你，这么一点小事都平息不了，还当什么巡逻的？”
“像这种吵架，我以前不出三息就能处理，你却让两边掐到一起，还把自己也搭进去。”
小红适时过来，将燕旭散乱的衣裳整理好，又退到一边，眼巴巴地看向殷华。
殷华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背过身继续奚落燕旭工作水平不够格早点回家当大少爷。没一片刻，她偷偷瞥过一眼。却发现好好一少年被她说得眼圈红红，眼泪几连打转就是不肯落下。
再利落的连珠炮顿时哑火，思来想去，殷华没好气地走到两人面前。
“哭什么哭？你的袖章还有没有？分我一个。”
“没问题吗这个组合……”
望着三人走远，躲在人群的左明冬小声嘟囔。
“我想可以吧……殷华现在虽然污浊没了但在袁桦和易谷生手下打工积累的经验还是够应付这次庆典的，不过武一怎么放她出来了？”
“找个当事人问问。”
抓个正着的易文钱抱着弟弟瑟瑟发抖看向上门的两位。
“武前辈说再长的服刑也不差这一天，所以今天放了假让我们亲自体验海山的风土人情，可恕我直言，给我们放假有什么用呢。”
他撇过脸幽怨望天，“我们又没有钱。”
年寒英和左明冬：……
年寒英掏干净兜底给易小鲜买个根糖葫芦，易文钱一扫忧愁，喜笑颜开和两人别过。
这下不用担心小鲜不留神跑走结果在隔壁糖人摊上找到了。
因为就算找到易文钱也想装作没看见，毕竟他付不起这个钱。
这样看来，剑魔在世也并不想传闻那样可怕，不知道易管事知道后会有何感想。
易谷生现在怎么样了呢？
身处地下的印山纤听不见易文钱的感概，否则她一定会替易谷生抢答这个问题。
她抱臂靠在坚硬的石壁上，时不时抬眼看向牢中五花大绑的“座上客”。
从年苍定那里回来，易谷生就一直保持着眼前这幅模样从未动弹，任何审问和刑判都没法撬开他的眼皮。
虽然已经得知此人计划全然落空，出于谨慎印山纤觉得还是亲自看守。
“师姐，换一下吧。”
送王船本事海山全体的节日，海山庄也不例外，上到大师兄大师姐下到遍地跑的小弟子都会在这一天出庄过节。
但深知印山纤不服输劲的盖影风在集市里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就知道师姐又给自己加班了。
来找人时，盖影风看到的就是这样两尊雕像。心怀不忍，他主动提出让师姐休息的建议。
“铁门的钥匙在我们身上，门口灵梯也让武老加固一层保险，现在这样易谷生跑不了的。”
印山纤还再坚持，可盖影风也是有备而来。
“大师兄失踪后你有多久没给自己放假了？就当是休息一下，不行吗？”
一提到那人，印山纤浑身的劲顿时泻得无影无踪，和盖影风一齐上岸。
脚步声渐远，闭目两日的易谷生此时豁然睁眼。确认无人看守后，他轻声呼唤着一个名字。
“秋侯大人？”
没有回应的声响，可易谷生像是越发确认，呼唤声逐渐加大。终于等他说出一点后，液体黏腻的水声渐起。
“秋侯大人，您明明是异水的水神，为何对我们异人避而不见？”
“又为何心甘情愿被人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不一会儿，易谷生如愿以偿看到牢房前一条细小的溪流蜿蜒而下，在他牢前停留，一个小巧的椭圆从黑色的溪流升起。
秋侯的声音自那黑色圆形生物中传来，就算没有五官，易谷生也能从声音里听出他的情绪。
“诶呀什么叫避而不见，不是你说的我被关在这里吗要怎么见你们。”
“而且就算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一个河神连自己本体都保存不好，稍不留意就渴死在大海里……”
“分明吸收我们体内的游灵，利用水源注入到海山上的所有人就可以控制他们……”
易谷生激动的话被秋侯漠视的态度掐断。
“然后呢？控制所有人你想做什么呢？”
黑色生物分出两股支流充当手臂，两手一摊，“没有祂的要求，你们和海山上的人相处的不是挺好的吗？其乐融融互帮互助，多么友善的朋友。”
水流交汇又分开，换成人类便是连连鼓掌。表达自己看法后，秋侯继续劝慰。
“你也别不高兴，想想年寒英那家伙，要真这么做他第一个崩了你。”
“啊忘记已经崩过了，你看看，没事惹他做什么……”
刻意回避的话题被秋侯这么一提，更让易谷生愤恨。说起来就是那小子的到来，将他的计划搅得一团糟。
不过回想起年含英身上的古怪，易谷生蠢蠢欲动的想法又安静下来。
好死不死，一旁的秋侯仍在补刀：“不过他也做了件好事，没觉得你身上轻松很多吗？肩也不痛腰也不酸了。他可是一个照面就把祂留下的禁忌吃个精光，快说谢谢年寒英。”
什么！
易谷生连忙审视体内，虽然游灵变得死气沉沉毫无反应，可反噬一类阴邪之物就像附加在脖颈的无形枷锁，有与没有他还是能判断的。
竟然真如秋侯所言，内府空无一物。游灵失效，枷锁已无，现在的易谷生就和普通的中年男人并无两样。
“所以你如果想让海山庄陷入历史危机的话不妨把祂的目的说出来……”
没想到易谷生很快否认这个想法：“哪里会有人相信。”
“修行之路上最古老最神秘的仙人竟是异人，为了复活愿以苍生性命为代价。”
“这哪里是古仙，分明是魔！”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一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