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寒英出来时，左明冬几乎没认出他手上的黑色人形布袋里装的是什么。他将裹尸袋朝左明冬的方向一丢，拉链露出的半边脸与大理石砖实打实相撞，蹭的血肉模糊。

年寒英指指裹尸袋，比划一个“做了他”的手势。左明冬接受到示意，但摇摇头。

不管怎样，在副本取走玩家性命都会引来麻烦，这里就先放过方维冠。

于是年寒英提起失去意识的方维冠，丢给一旁看戏但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姜乐。

姜乐自然不肯充当保姆，刚迈一步，发现古里古怪的面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大有一副“再往前走一步打扰他们试试”的意思。

此时的苍定已重新带上面具，透过眼孔，一双了无生趣的眼睛盯得姜乐背后发毛，只好先把人带进地下室，和那些冥顽不灵的神官做室友。

没了其他电灯泡，年寒英自然坐到教堂门口的台阶上，和左明冬一起欣赏头顶的星空。

在众人努力下，人间以汤达郡为中心的郡城大量出现选址在教堂的讲堂，由同意开设教育的神官和乔布的学生向群众科普基础学识。

两人前期的奔波，摧毁掉的神像阻隔了神殿第一时间接收人间异变的消息。

虽然远不达全部地图，至少从主力军乔布一行高歌猛进的势头看来，人间版本大更新不是问题。

年寒英扭捏半天，憋不出半点关于刚刚和方维冠独处的内容，只好挑另一个不想面对的话题。

“任务如何了？”

左明冬像是知道他看不见系统的面板，任劳任怨念出任务明细。

他的任务内容一变再变，从开始的好生休养、小命要紧等一苟再苟的，到后来年寒英加入后，解放索西、摧毁神像等放开手脚一类的。

左明冬絮絮叨叨的声音让年寒英暂时放空大脑，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的想法竟然是这么啰嗦的背景，一看就是6424写的。

也只有他有空写了，苍定什么都不懂，自己又到处点火，没工夫提笔。

？

年寒英似乎想到什么，靠外的手指抚上腰间的「四时」。

回忆一下刚刚左明冬复述的任务名称，年寒英发现6424一开始的决策和他一样，都是让左明冬安稳待在6424和苍定身边。

那左明冬怎么会主动找上克丽丝，甚至顶着年寒英提前编造好的尊名行走人间？

也就是说主张为黑利·尼恩洗冤不是6424的主意，而是左明冬的？

不会是看出端倪了吧……

后者像是看穿年寒英的疑惑，架着头放松地说：“对啊，连着两夜听你的朋友们给我讲睡前故事，我也有点向往故事的中心。”

好心的左明冬没有明说自己已经看出6424和苍定面具下的长相，但想到他们不在身边，就说明还有任务要做，尤其是目前都没见到的6424，面具挡脸总好过路人眼中出现三个年寒英。

他顿了顿，继续在年寒英心窝子上扎刀：

“于是就跑到人间联络了女神，她是个心怀子民的好神，听了我的提议后告诉我索西郡的方向，路上正好遇见你们几个。”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认识无辞时诀的？他们应该对你我很有意见才对……”

左明冬是真心疑惑，至少蔡无辞看起来对自己还有些芥蒂，怎么在年寒英面前就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可能是拿着「阿提卡」的门票，把我认成公会的一员了。”

年寒英胡乱答上几句，发现左明冬没有责怪的意思，忍不住主动挑出。

“那你是怎么看待祂，我是说，学识之神的？”

他像个犯错被发现的小孩，乖巧地等待自己的责骂。

左明冬晃了晃腿，无所谓地半躺下来：“怎么看……是个喜欢绕弯子的蠢货吧。”

？！

蠢货本人很是震惊，他眨巴黑漆漆的眼，施展无辜的眼神询问左明冬为什么这么说。

“自己都被贬下凡身不由己，这么拮据的情况下让出两名神使来全天候照顾我的起居，顺带转交我的入场券；却孤身一人跑去人间大闹复仇。”

左明冬颇有责怪的语气翻出金光灿灿的入场券，顶头空白的横线上写着华丽优雅的名讳，还是在6424的帮助下他才认出自己的身份——歌唱之神利诺斯，是个不对着图书馆的神明大全根本找不到的名字。

他将入场券朝年寒英的方向伸去，对方却根本不看一眼。虽然有些疑惑，但他没有问出。

另一边年寒英也不是这时故作高傲，而是他根本不敢看向左明冬手中的“入场券”。

他知道那张金粉一抖就掉的只是6424临时赶工的产品，因为真货现在还夹在「四时」内页里呢。

实在敌不过好奇心，他若无其事地趁左明冬收回前瞥了几眼，只得到“6424手艺真好”的感叹。

左明冬望着他发呆的模样，忍不住手指戳到额头：“所以说，我怎么能放着这样一位冤大头不管呢？”

“听到没有，不想被骂蠢货就要知道懂得利用别人，一个人直愣愣冲上去像什么样子。”

明明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不向我求助呢。

末尾的真心话再次没有说出口，左明冬从未如此感谢自己满嘴跑火车的功底。

年寒英却从他已经泼出去的水听到其他意思：“嘴上这么说，其实你不也是上赶着被利用吗。”

内心松下一口气，看来只是左明冬犯了见不得他人苦的烂好人性格，并没有把黑利·尼恩和他联系到一起。

正在此时，左明冬的腕表和年寒英「四时」同时传来异动，只是前者是明显的一声震动，像是有消息传入。后者只有年寒英一人知道，「四时」上凭空多出了一行文字。

他离开神殿时，曾留给官凤一页「四时」上撕下来的纸张，正是为了绕开左明冬得知察查司的行动。

若是让王薇薇找到或左明冬知道她进副本的目的，年寒英动的手脚肯定是瞒不下去的。

「王薇薇早上说实在等不了，就下去找你们算账，还让我别告诉你的两个队友。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打完了，我就偷偷告诉一声本尊，不算背叛小姐妹。有好好被揍一顿吗俄菲翁？」

年寒英这边也是一头雾水。他和6424都没有感应到神明离开神殿或进入人间大肆行动，王薇薇这上哪去找的人。

但很快他就从左明冬那边得知王薇薇的下落。

「万花无辞：克丽丝发挥稳定，解决了几个歧视人类的神，泰特似乎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没有声张倒是跟在克丽丝身后。」

「万花无辞：下午光明神神厅门口响了好大一声，像是点燃了一屏幕的TNT。我和老祝本来想去看的，但缪斯设下界限，禁止所有非主神的神明进场，自己守在门口和其他主神神神秘秘地进到会厅里，到现在还没出来。」

「万花无辞：说到缪斯，今天怎么没看到方维冠？他是不是偷偷下去找你麻烦了？那傻逼不是总把自己抱上缪斯大腿挂嘴边，这下遭报应了吧。」

「万花无辞：宴会开始——」

最后一句话仿佛被掐断的声音，连末尾的语气词都没打出来。

神殿的蔡无辞并不知道变故从现在开始，只当是偶尔的系统感应不灵，没什么大不了。

如此轻松的想法，只存在于看到缪斯带到众神视线下的那个人为止。

失去意识的王薇薇浑身伤痕，像个毫无灵魂的木偶一样被缪斯用神力拖送上舞台。

等众神对眼前一幕产生疑惑与恐惧时，祂不紧不慢地露出另一股不属于祂的神力。

真正的神明眼中，那股力量温和而深厚，像极了父神宙斯本尊平日里带给他们的感觉。而玩家眼中，那洁白的神力仿佛一个微缩的台风，顷刻间便可摧毁在场的所有人。

伪神审判。

缪斯当着那么多神的眼下，进行一场既定结果的审判，而王薇薇口中无意识的痛苦嚎叫，更是坐实她的伪神——玩家身份。

审判很快结束，随着宙斯神力消失的，还有忒弥斯王薇薇的身影。

仿佛按下了开始键，当台上仅剩下缪斯一人时，众神的情绪被瞬间点燃，激烈的赞美与咒骂此起彼伏，蔡无辞和祝时诀知道，现在他们已经不能离开了。

“诸位神僚，看清刚才的审判了吗？”

缪斯掷地有声的话语传遍整个舞厅：“父神在上，诸神盛宴本是一场公平公正的竞争，心怀子民者应秉持信仰，争取最高点的荣耀，未来才能尽全神族应有的职责。”

“奈何那些狡猾的下等生命不惜伪装自己也要混入神殿，为的就是在这里，在父神宝贵的神殿，在神族脸面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他们甚至接受外神的诱惑，以加倍奉还的代价送走了数位同胞，其中还有一名主神阿波罗殿下！”

虽然听不懂缪斯说的弯弯绕绕，但“伪神”“外神”蔡无辞还是能辨别的。

正当他想发消息给左明冬，发现系统面板怎么按都没反应。他敏锐抬头，却撞上缪斯耐人寻味的眼神，心里一惊。

“更令父神痛心的是——同胞之中，似乎也有抵挡不住诱惑的叛徒。”

缪斯话音未落，身影却骤然出现在台下无人问津的角落，“我说的对吗？丰收女神克丽丝？”

祂一把夺过克丽丝手腕，割开脆弱的皮肤，浓稠如毒药的黑血奔涌而下，瀑布般打到瓷白地板，留下深可见骨的痕迹。

周围的神明如避猛兽一般散开，唯一一位没有动静的泰特也被克丽丝提前推开，离得远远的。

“还有什么狡辩的？权柄为丰收的神明怎么可能身怀剧毒？况且这也不是普通的毒药，「毒药」一旦沾身，神明便瞬间陨落，没想到还能坚持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尽管克丽丝坚称自己没有对阿波罗动手，缪斯全然不予理会，招手就有一批木偶似的从神将克丽丝五花大绑地带走。

蔡无辞几人不是不想救，而是一旦有所动静，周遭沉默的神明仿佛打着提灯就看过来。

这几日他们没有掩盖和克丽丝的亲近，也是没想到最先暴露的不是玩家，而是本土角色，众神眼中，他们离“伪神”只差一场审判。

好在这时缪斯带来了新的任务，不过不是系统面板里的玩家任务，而是面向全神殿神明的信仰任务。

“人间翻起的水花说到底只是一场小小的信任问题，经过这六日的观察，父神还是期望所有神明能共同解决这场危机，重振神殿荣光。”

“届时，第十三位主神自然会从中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