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叶见晏欲拖着不肯打电话，以为他这种时候还在吃醋，拿起栖茵的手机给温萩予拨了过去，忍着哭腔：“boss，给你。”

只有顾琉月还在状况外，看到视频里截然不同的陌生面孔，有些呆愣：这是温萩予，温总的弟弟？

那刚才那个人是谁？？

多年来第一次，顾琉月发自心底地感到了害怕。

栖茵没有理会她的心理活动，她不等视频那头温萩予看见她乍变的脸色，飞快地说：“你手上有个新剧本？”

温萩予见到桑迎戴着呼吸罩躺在担架上，哪里还记得起什么剧本：“发生了什么事，桑迎，你现在在哪里？！”

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2/3了，还剩1分10秒。

桑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别问这些，先回答我有没有？”

新手任务和普通任务最大的区别就是保护期，没做完也能进入下一个世界，但这个b级任务，失败了就是真的死了。

她不想死。

56秒。

温萩予怕栖茵动气，连忙说：“有。”

一面说，一面调出昨晚偷偷安在桑迎手机里的定位器看她的所在位置，调转车头。

48秒。

栖茵示意顾琉月过来，顾琉月以为她有话对自己说，连忙上前，就见栖茵戳了下手机，让温萩予看：“她叫、顾琉月。”

31秒。

温萩予正在超速往医院赶，身后是交警的鸣笛声。听到栖茵的话，还抽空问她：“看到了，你累就先别说了。”

隔着屏幕，他也看出桑迎现在状况很危险。

一车的救护人员都瞎了吗，为什么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没看见她眼睛都发直了吗？

12秒。

栖茵明显感觉到生命在流失，她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耳边除了嗡嗡声别的都听不见了。

除颤仪微微颤动。

救护人员忙碌起来，拿起电极板涂抹，开始起搏：“拿开手机，先挂了，你状况很危险！”

一次、两次。

女声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却还在继续：“你的、新剧本女主、给她……”

“桑迎，别说话了！我答应——”

三次。

归零。

一阵哔音后，笼在呼吸罩上的白色雾气消失了。

除颤仪停止动作。

两名救护人员握着电极板，沉默站在两侧。

许清叶捂住嘴，失声痛哭。

晏欲握着女生仍显温热的左手，缓缓蹲下。

掉在地上的手机那头，穿出了汽车相撞的巨响。

顾琉月抬头，看见车窗外医院的大门，无声地伫立在漆黑的深夜里。

-

四年后

一个春雨濛濛的早晨，墓区值夜班的管理员老陈在一阵敲门声里惊醒了。

他哈欠连天地过来开门，看到撑着伞，拄着拐杖的男人时，打了个招呼：“是温先生啊，今年又来这么早。”

温萩予给他塞了两张红钞，“麻烦您。”

老陈把钱往兜里一塞，立刻清醒了些，笑道：“不麻烦，开个门的功夫，雨天路滑，您当心脚下。”

温萩予嗯了声，撑着伞走进墓园。

这家私人墓园按理是九点半才开的，但他每年清明都卡在六点二十。

这是桑迎和他第一次正式认识的时间。

但在温萩予记忆里，是在孤儿院。姓桑的宿管老师常常在周五等着女儿桑迎一道回家，她女儿比他大两岁，青春期时，女孩总比同龄男孩更高挑，桑迎也是。

她高挑，清秀，是小说封面里才会出现的少女模样。

第一次出现，温萩予就记住了她。

像他这样的人太多了，在那座沿海小城，像桑迎一样漂亮的女孩却不多。

当时，每逢桑迎出现，就有人对桑老师说：“你女儿以后恐怕要当大明星。”

桑老师笑得眯起眼：“哎呀，什么明星不明星，她开开心心就好了。”

桑老师家庭优渥，丈夫是开养殖场的，对女儿很是疼爱，桑迎文化课差，就送她去学画，画画不成，又送去艺高。她似乎没指望女儿成材。对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小孩，也疼爱有加，经常偷偷给他们加餐。

有次她问他：“小萩予，你不想被收养吗？”

温萩予摇头：“我有爸妈。”

桑老师就懂了，然后不再过问。有次见他去参加奥赛，要拍照，没有合适的冬衣，就让女儿送了件穿不上的羽绒服过来。

十六岁的桑迎已经有一米六五，十四岁常年吃不饱饭的温萩予却只有一六三。

他不敢抬头看她：“谢谢姐姐。”

女生笑起来和桑老师有点像，但不完全一样。她弯着腰，摸了摸他的头，身上有好闻的香气：“我听妈妈说，你数学成绩很好，被选去参加省奥数赛了，祝你成功。”

温萩予小心地看她，发现她没有露出瞧不起自己的神色，才嘟囔了一句：“也没有很好，最后几道大题经常做不出。”

他声音很小，女生好像没听见，把装着羽绒服的纸袋子交给他，就站起身，准备走了。

想起她马上就要转学去读艺高，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她。

温萩予鼓起勇气想问桑姐姐准备去哪个学校，话都嘴边却嘴瓢了：“桑几姐要去哪个学校？”

话一出口，温萩予想给自己一嘴巴，但桑迎却笑了。

“还从来没人叫我桑小姐呢？我已经到了被称作小姐的年纪了吗？”

桑迎点了点下巴，“去阜电吧，有可能的话。”

温萩予不知道桑迎是听力一般，还是情商太高。

但他记住了她要去阜电。

桑迎要去阜电，那他也要去。

在此之前，他要长高，要攒钱，再见面时，他一定要比桑姐姐更高，用和桑姐姐一样的沐浴露。

这样，她才不用低头看他，才会注意到他。

…………

有些疑惑地女声似乎还在耳畔响起，带着悠长地回响，“温萩予，干嘛一直叫我桑小姐呢，叫名字就可以了……”

“桑小姐。”

温萩予摩挲着墓碑上女人清秀的笑脸，无声呢喃。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沿海小城的过去，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将枯萎的花束取出，放上新的黄水仙。

说来好笑，在一起一年半，他居然从来没送过桑迎花。

直到她死了，才从桑老师口中得知她喜欢黄水仙。

但温萩予没在桑迎身边见过花，想象不出她捧着花的样子。

打扫完墓碑边的杂物，放上贡品和线香。

起身，走向下一处墓地。

晏欲是在去年沈宇星执行死刑那天自杀的，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那时他已经两年没拍戏，人气掉了不少，但作品还在播放，粉丝还是很多。

死讯传出后，出现了无数阴谋论。

还有疯魔的粉丝剑指经纪公司和两年前那场慈善晚会。

沈宇星杀人案在温奎的授意下，闹得人尽皆知。

彼时互联网兴起，温家捉住了风口，一批实业经济破产，沈家也在其中。

老沈总为了把沈宇星捞出来，用尽了人脉和钱，最后还是输给了公权力。

沈宇星看着他白发苍苍的父亲，却笑得开心极了。

他被判决死刑的新闻登上官媒，就有小道消息称，晏欲和那天死掉的女性A某是恋人，还翻出了几年前两人演过苦情鸳鸯的小网剧，但在当时，没几人相信。

直到两年后晏欲自杀，事情又被翻出来。

许多网友怀疑，晏欲虽然出生名门，但一直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女友的死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还是晏家出面出具了晏欲的精神报告，并简述晏欲和A某无朋友以外的关系，才打住了舆论。

只是网友信不信，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几个死忠粉，做了完整的复盘。

扒出晏欲和A某恋爱的全过程，用过的同款背包、手链、情侣手表……

帖子在娱乐组标精半个月，变成了无法回复，慢慢沉了下去。

车祸后，得知桑迎死讯，他伤了一条腿，最一蹶不振的时候，温奎怎么劝都没用，是晏欲一句话拉回：“迎迎让你把剧本女主给顾琉月，戏还没拍完不能走。”

结果这个自私鬼先走一步了。

有时候温萩予都怀疑桑迎是知道这一点，才让他为顾琉月写剧本。

剧本的事，他对谁都没说过，至今也不知道桑迎从何得知，又为什么要他把女主给顾琉月。

但摸着良心讲，顾琉月的确是个好演员。

没有辜负桑迎的嘱咐。

也许是心中有愧，她演绎出了超出水平的表演。

四年，整整四年，他的剧本从写完到落地，终于拍完了。

宣发交给了温氏，他们是顾琉月的经纪公司，这部戏是她的国内首秀，温奎那么喜欢她，不会让这部戏白白浪费的。

顾琉月也许会借着这部戏再火一次，拿奖，上头条，买热搜，霸榜，成为家喻户晓的艺人；也许时运不济，因为剧本过于小众，票房亏本，奖项被抢，精彩绝伦的表演沦为一场笑话。

都跟他没有关系。

他把他该做的事完成了。

至于钱，温萩予一半都留给了桑迎的父母，一半以她和自己的名义捐了出去，建乡村医院，希望小学。

就算她更喜欢晏欲，以后人家提起时，和桑迎捆绑的名字也只会是自己。

想到这，温萩予有些隐秘的快乐。

打扫完晏欲的墓地，绕回来，他站在湿漉漉的水泥地前。

黄水仙在雨中安静地绽放，散发幽幽香气。

黑白照片上，相貌清丽，笑容明亮的女孩被定格在了那里，温萩予俯下身，像小时候桑迎摸自己一样，缓慢地摸了摸她的头。

桑小姐，这次，换我当哥哥了。

离开墓园时，还是老陈给他开门。

温萩予多给了两张红钞，老陈有些错愕。

这是第一次给两遍小费的，他什么忙都没帮，就开了个门，有点不好意思收了。

“温先生，还是算了……”

温萩予的声音穿过雨雾，淡得几乎听不清：“收下吧，这是最后一次。”

明年他不会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女仙》好难，所以把古代副本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