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宫。

过了掌灯时分，宫人将饭菜端上了饭桌。

平日里一向是继后阮颜兮与晋宁公主一道用饭，若哪日无空，便由茜草在一旁伺候晋宁，自姜年进了宫后，见晋宁公主跟姜年很是投缘，便叫了姜年陪姜年用饭，如此晋宁也能自在些。

姜年陪晋宁公主用过晚膳，宫人撤了饭桌，屋内只余姜年和晋宁二人，姜年想起白天熬药的时候其中一味药材眼瞧着就快用完了，至多还能支撑两三日，心道此事拖不得，若是到了要用的时候才去拿药，万一太医院也缺了这味药材，旁人等得起，晋宁可等不起，还是早些去太医院取了药材过来备着才能安心。

她在留下来给晋宁公主讲故事、遣人去太医院取药，还是她亲自去取药之间踌躇了片刻，终是选择了后者。

给晋宁讲故事还可以等等，经过先前的种种，她没法再信任旁人，唯有自己去拿药材，才能放心些。

为方便照顾公主，晋宁平时就住在阮颜兮所居的凤鸾宫，凤鸾宫旁的都好，殿内亮堂又宽敞，就是离太医院不算近，中间还隔着阮颜音当年居住的凤仪宫。

姜年去太医院取了药材回来，遥遥望见凤仪宫时，她脚步慢了下来，一时思绪万千，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住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走近了些，驻足立在近旁望着高挂的匾额。

牌匾上‘凤仪宫’三个字刺得她眼疼心酸。

进宫前她听祁言提起过，自她去了冷宫后，凤仪宫就空置了下来，祁聿遣走了宫里的所有宫人，将他们安排去了别处当差，凤仪宫只留下一位嬷嬷看守着，每日洒扫一遍院子，擦拭殿内的摆设家具，殿内一直保持着整洁从未积过灰，却也从没有人住过或踏足过。

她逝世后的次年，祁聿迎阮颜兮进宫立她为继后，却没让阮颜兮住进凤仪宫，而是将她安置在了凤鸾宫。

姜年缓缓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

她不后悔离开皇宫、离开祁聿，她只是不免有些感慨，当初她若是自身能够强大些，兴许那年她就该带着晋宁一道离开此处，师父医术精湛，又能远离皇宫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焉知晋宁的病不会早些痊愈，那么或许晋宁就不必白白受这几年的苦了。

她摇了摇头，按捺下心中的悔意。

已经发生过的事，多想无益。

何况当初若非祁言和陆世予出手相助，她自己恐怕早就真的死在了冷宫里，又怎能逃过一劫？他们能救她出宫，已是困难重重，倘若她当真起了带着晋宁一同离宫的念头，不但逃不出皇宫，还会牵连到祁言和陆世予。

做人不能太贪心。

恍惚间，不远处倏然响起一道男声，厉声问道：“谁在那里？”

姜年眼皮猛地一跳，立时收回飘远的思绪，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

那声音太过熟悉，纵然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她也能猜到那人是祁聿。

姜年吓得心跳如雷，勉强才保持住镇定没叫出声来。她飞快地扫了一圈，找了个适合遮掩的隐蔽之处，趁着天色昏暗，放轻脚步离开了那里。

直到走得很远了，她回过头去看，确定没人跟过来，才加快了步伐回了凤鸾宫。

姜年有点庆幸今日出门得晚，有夜色做掩盖，倘若是白天，她想要避开祁聿顺利逃离凤仪宫，只怕并不容易做到。

她虽易了容，照理祁聿是认不出她来的，但凡事谨慎着些总不会错，若是被祁聿瞧见她站在凤仪宫的宫门前发呆，就算她能找个借口替自己辩解，但祁聿素来疑心重，并非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纵使一开始还能信她几分，待回去细想一番后，未必不会猜疑她话里的真伪。

此次她回宫，只是为了替晋宁治病，跟祁聿越少接触，于她越安全。

祁聿负手立在凤仪宫的院内，望着宁谧清幽的院子，脸上露出几分悲喜。

凤仪宫总是给他带来太多的情绪，一边提醒着他当初一念之差铸成的大错，让他从此失去了阿音，一边他却又被牵引着重返故地。

几年过去，凤仪宫一切如旧，可当年那个笑眼盈盈站在殿门外迎接他的女子却已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当他在这个无人会停驻的宫殿前听到一声叹息声时，他心中骤然一紧，忍不住出声追问，那人却溜得飞快，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一晃而过的背影。

他懒得去追，即便追上前去，又能如何。

可那叹息声，却让他感到最是熟悉不过，透着点柔柔的、悲切无奈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无端地让他想起阿音。

他心口一窒。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定是疯魔了，阿音三年前就已逝世，被他安葬在了皇陵的棺椁里。

***

自那夜险些撞见祁聿，姜年回去后暗劝了自己一番，到了次日，见宫里无事发生，悬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往后她还是得加倍小心着些才是，免得露出了马脚坏了她的计划。

晋宁那边，姜年仍每隔三日给她做一回针灸，如此过了两个月的光景，晋宁的身子明显好转了不少，与先前病怏怏的样子大不相同，已然可以下床四处走动走动了。

连着几日都是阴天，今日终于放了晴，天空瓦蓝如洗，万里无云。

一早醒来后，晋宁侧头望向窗外的太阳，兴奋地掀开被子溜下了床，嚷着说要去御花园里玩耍，乳娘和茜草哄了她半天，被她缠得没了法子，只得服侍她穿上了厚实点的衣裳，想着她整日里闷在屋里哪都去不了，也无怪乎一看见出了太阳就想要去园子里走走，她身子虽弱，偶尔也该晒晒太阳才好，便陪着晋宁一道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蝴蝶在花间翩翩飞舞，晋宁忍不住开心地欢呼了一声，追着蝴蝶撒腿就跑，白皙莹润的脸颊在暖阳的照耀下泛着光泽。

乳娘和茜草在后头追着，生怕她跌了摔了，晋宁公主一心注意着别让蝴蝶飞走了，跟着蝴蝶一路跑，见蝴蝶近在眼前，她心下一喜，俯身朝蝴蝶一扑，却没留意到脚下的小石子，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

姜年刚好从太医院回来，见状吓得脸色大变，快步上前伸手接住了晋宁，晋宁抬眼望着姜年，唇角弯起，直接上前扑进姜年的怀里，小脑袋在姜年的身上蹭了又蹭，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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