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就是了。
虚掩着的大门被“哐当”一声推开，外面刺目的光线将昏暗的寨子照了个透亮，也照出了寨中大大小小的笼子里百来张惊惧交加的面孔。
逆光走进来两个人，当先的袒//胸//露//乳，身着用兽皮、鸟羽和银饰制成的南渊传统服饰，手执蟠蛇纹的长矛。
紧随其后的人白袍曳地，鹰隼面具遮面，不用说，自然是那位南渊大祭司了。
“怎么这么浓的血腥味？”大祭司用大景官话问道。
自是无人回答他，曲宁、傅惜之等人和孕妇一同在正门侧边的死角里，一时没被来人发现。
……“哇——”
说早了。
婴儿的啼哭虽迟但到，这孩子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出生，又小又瘦跟猴儿似的，哭的嗓门也虚虚弱弱。
虽然虚弱，但还是竭尽全力向这个残酷的世界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南渊大祭司和战士被惊动，循声看过来，曲宁等人曝露无疑。
“果然又是你。”
大祭司的面容被隐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出面部表情，不过语气微妙，想必面具后的表情应该也很精彩。
“……呵呵……可不就是我么。”
曲宁讪笑，习惯性紧急动脑盘算。
只是眼下此情此景，再怎么盘算，似乎结局都只有死路一条的样子……
他下意识侧过身子挡住包括傅惜之在内的三人，尤其是那气息奄奄的产妇。
脑中警铃大作，心里大呼救命。
一个刚生完孩子的虚弱产妇、一个刚刚出生的人类幼崽，还有一个神志不清、正在发疯的傅惜之……
他即便有心想护，也根本不可能护得住……
“为什么这里会有婴儿？”南渊大祭司的语气不悦，转头就用南渊语同身旁的南渊战士说了什么，两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大祭司哼了一声。
“算他们命大。”
他缓步走上前，曲宁下意识要挡，却听大祭司轻笑一声，用一种结合了南渊式的柔媚韵律的音调说着大景官话：
“放心吧，我们南渊人是神女的子民，同你们这些礼乐崩坏信仰坍塌的大景人不一样，我们对生命可是有底线的。”
只见大祭司蹲下身，简单查看了一下产妇和婴孩的状况，便道：“出血有点多，加上生产条件恶劣，虚弱了点。”说完站起身拍拍手，“不过还行，死不了。”
他又用南渊语和那个战士吩咐了一句什么，战士应了，退了出去。
没多久，就有几个身着深色长袍、年纪颇大的南渊人抬着担架进来了。他们手脚麻利地将产妇和孩子抬上担架，就要带走。
“……南渊巫医？”曲宁问大祭司，“你们真的会救她？”
南渊大祭司嘲讽一笑：“都说了我们南渊人和你们不一样。天地洪荒之时，若不是神女大人诞下婴儿，就不会有如今我们的世代子民。
“你们大景人将女人生产看作脏污不洁之事，我们却与你们不同——女子生产在南渊是最为圣洁崇高之事，那是神女大人赋予女子的神力，是绝对不容被侵犯和玷污的、为这片土地带来全新的生机的仪式。
“这女子虽是大景人，她的孩子却是在南渊诞下的。只要是在南渊的土地上、在稠郁的密林中所诞生的孩子，都是神女的孩子，我们必将一视同仁。
“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的这一天起，也将受到神女的庇护，从此脱离肮脏的外族之血，成为森林的一份子。”
南渊大祭司越说越投入和狂热，到底是职业神棍，对自己的工作还是很有几分信念感的。
也正因为他这股信念感，曲宁相信了南渊人不会伤害那对母子。
他勉强卸下了一口气。
但这南渊大祭司很懂得一码归一码的道理，他的下一句话就让曲宁又把这口气提了回去。
“我本来其实想放你一马的。”
曲宁浑身一凛，不知为何总觉得从南渊大祭司这句话里听出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大约是错觉吧。
因为他紧接着就用比傅惜之更阴森，且阴森中带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柔媚的语气说道：“祭品的数量不可以变动，既然她不能做活祭，那就只能由你来填补这个空缺了。”
曲宁：“……”
南渊大祭司又瞥了傅惜之一眼，很短暂，那张有些骇人的鹰面就又调转了回来，仿佛根本不想多看这位大景的皇帝陛下一眼。
他对着曲宁说：“既然你对你们的小皇帝如此有情有义，顶着自己没命的危险都一定要救他……那我就成全你吧。
“——就让你们快快活活地死在一起，做一对同穴鸳鸯。”
曲宁眼睛瞪大，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傅惜之就在他的身后，他这么一下就直接撞入了傅惜之的怀中。要命的是在这种生死关头，他们的陛下也没有一丁点清醒的迹象。
曲宁撞进他怀里，他就顺势一搂，将身形较他小一圈的青年箍在了怀中。
他不知沉浸在怎样的精神世界之中，对眼前的危机、以及那位虎视眈眈的南渊大祭司视若无物，将头埋入了曲宁后颈间。
后颈的位置很敏感，曲宁当即一颤，然后就感觉到傅惜之像某种大型猛兽一般在他颈间嗅闻着。
酥酥麻麻，又如同被猛兽叼进了巢穴一般危险的感觉，让曲宁一阵战栗。
他胳膊肘向后用力，想推开傅惜之，却被后者轻而易举化解了。
傅惜之用另一只空闲着的手缚住他捣乱的胳膊，继续在曲宁脖颈后嗅闻。
那架势，曲宁觉得如果任由他继续下去，迟早这狗给得自己来上一口。
“还挺护食。”南渊大祭司抱着胳膊站在他们跟前说风凉话。
曲宁被傅惜之抱得动弹不得，但仍是向大祭司发出了心中的疑问：“他是不是中了你说的那种南渊幻蛊，浮生万华梦？”
“是啊。而且已经病入膏肓了。”大祭司相当大度地为他解惑。
“没有解法吗？”
“啊？”大祭司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能蠢到如此地步。蛊术自然有解，但是他马上就要下地狱了——你觉得，能不能解蛊，有意义么？”
曲宁：“死就死吧，至少让他做个清醒的鬼么。你瞧他现在这样……”他努力抬了抬手，展示了一番傅惜之八爪蛇一般的缠人功力，“这多没有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信和尊严啊，你们的神女大人一定也不会喜欢的。”
“少废话。”大祭司凉凉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拖延时间。还有，我告诉你，整个南渊密林外围都有迷障，你死心吧，大景军队是打不进来的。就算真能打进来，也接近不到祭坛就会被南渊的战士们逐个击破了。”
屋外的乐声再度进入一个高//潮的段落，南渊战士磅礴而有力的呐喊声融入了器乐之中。诡异的调律逐渐上扬，飞鸟振翅声响，林中树叶沙沙。
“快到时辰了。”南渊大祭司道，“没时间和你废话了。”
他说完，掏出一支造型奇异的短笛，吹响一串和外面祭祀之乐同样诡谲的异域曲调。
曲宁身体一僵——他能感觉到，随着南渊大祭司的吹奏，抱着他的傅惜之又变得更加躁动不安了一些。
大门口列队鱼贯而入一排南渊战士，他们合力扛了一只偌大精致的铜制巨鼎，破开狭小的寨门进来。
巨鼎被置于地面上，那几个彪形大汉则笔直朝傅惜之和曲宁走来，一人架起一个就要将他们放入鼎中。
曲宁凑到近前时看了那巨鼎一眼，上面镂刻了和那些南渊战士手上的长矛一般的蛇形纹路，以及和大祭司衣袍上的图腾类似的图案，散发着某种不详的意味。
只是没来得及细看，他便被扔进了鼎中。
并且紧接着，傅惜之也被扔了进来。
曲宁：“……”
如果陛下现在清醒着，怕是就算拼了命也得跟这群人鱼死网破吧……
就曲宁的观察，以傅惜之那波云诡谲的身手，若是这会儿他不是受到浮生万华梦的影响，没准他们真的有希望能逃出生天。
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南渊人想必早就在防着这一点，才用南渊幻蛊制约了傅惜之。
铜鼎的盖子盖上，里面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曲宁闭上了眼睛，在心中盘算逃出生天和被烧成火锅的可能性。
……大概是一比九十九吧。
得出了这么一个绝望的数字。
铜鼎开始晃动，应该是再次被扛了起来。
鼎内空间狭小，黑暗之中，曲宁和傅惜之以某种难言的亲密姿态、被动地紧紧相拥在一起，近乎身体的每一寸都与对方密切贴合着，相依相附。
傅惜之两条修长健硕的胳膊再度环了上来，这一次，环上了曲宁的腰。
曲宁懒得挣扎，任由他搂抱着自己。
“陛下啊。”他近乎叹息一般地轻声说道，“曲某人这次是黔驴技穷了，也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和臣死在一起。百日之后，还请不要嫌弃臣死鬼一个却还要扰了陛下的清静啊。”
傅惜之的一双大手紧紧扣着曲宁的腰，他仍像方才一样，近乎痴迷地在曲宁脖颈间嗅闻着什么，闻言似乎顿了一下。
但下一刻，那副有力的臂膀又将怀中的身躯抱得更紧了些。
如同要嵌入骨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好多了，努力日更！（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