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破空之声已然消弭,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耳畔发丝飞舞,传来呼呼的风声。
曲宁小心谨慎地睁开一只眼,偏头看过去,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地。傅惜之带着他向后疾行闪避了数尺,离开了南渊人的包围圈。
而斜前方先前站立的位置蹲了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手里正捏着那柄眼熟的箭。
那人随手将箭矢“咔”地折断,身型在虚空中闪了几下,人就已经到了放暗箭的敌人跟前。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刀落把放冷箭的人解决了,又迅速闪了回来。
与此同时,十数高矮不一的黑色人影一个又一个从树上落下,落到了曲宁和傅惜之的四周,背对着他们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又有十数个人同那个最开始接箭的人一样,直接身形一闪在敌人阵营中穿梭。随着黑影游弋,南渊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地不起,连呼救都没有来及发出。
这是……傅惜之的暗卫?
不过那边南渊人很快反应了过来,大约是见傅惜之这边不过寥寥十几二十人,压根不当一回事,逐渐聚拢,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傅惜之和曲宁被围在最中间,外面环了一圈黑衣暗卫,再往外又是密密麻麻的南渊战士,一环套一环。
插翅难飞。
傅惜之的体力在刚才的一番缠斗中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将曲宁放下了地,只用右手虚虚环着他的腰。
虽然只是虚虚环着,但还是没忘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警告:“你别给朕乱动,刚才没空找你算账,等回去了再说——再敢乱来砍了你。”
曲宁:“……”他刚才的忠君护主行为就没为他争得狗皇帝的一点好感度么?
于是只好在千军万马中呆若木鸡地待在傅惜之旁边,一步都不敢动。
傅惜之的暗卫们武功身法很是精湛,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黑衣人们簇拥着傅惜之和曲宁不断向森林之中撤退,力求尽快挣脱南渊战士的包围圈。
然而还是那个问题,对面人多势众,干掉一个又来一双,里三层外三层马不停蹄,犹如蝗虫过境。
撤退进程缓慢,暗卫们也多少都挂了彩。
南渊国就紧邻着西川,但是事到如今,只赶来了几十个暗卫,一个西川驻军都没见着。
估计之后也不会见着了。
山丘上的南渊大祭司再次用短笛吹出了奇异的曲调,祭坛周围敲战鼓的和奏乐的如同被这曲调鼓舞了一般,乐声再起,高亢激昂。
南渊战士们也像是被注入了沸腾的血液,愈发勇猛,一个个将手中长矛舞动得虎虎生风,威势非凡,暗卫们再次纷纷挂彩,落入了下风。
曲宁感觉到傅惜之揽着他的手臂忽然一阵痉挛,随后猛地用力,将他的胳膊攥得生疼。
他诧异看去,只见傅惜之眉头紧锁,眸中黑云翻滚,脸色很难看。
像是浮生万华梦再次发作的架势。
那个诡异的音乐果然能催动浮生万华梦。
护着二人的暗卫逐渐落入下风,左支右绌无力招架雄起的南渊战士们。而傅惜之则揉着太阳穴,脚步紊乱,似乎在与自己的某种心魔做斗争。
方才在铜鼎中,傅惜之的情况比现在糟糕多了。他刚刚是怎么恢复清醒的?曲宁试图回想细节,找寻一缕蛛丝马迹。
是因为在铜鼎内壁撞了一下,磕到头了?
可他们在迷乱的亲吻之中,双方的脑袋都不知在铜鼎上磕了多少次了……
是因为时间足够久、幻蛊活性消失了自然解了?
可那个南渊大祭司必然知道幻蛊的持续时间,以他对待傅惜之的谨慎和仇视程度,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曲宁绞尽了脑汁,怎么想也想不出方才还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了。
……总不能是因为他们那场过分漫长的接吻吧……?
这是致幻的蛊术,又不是什么老不正经的玩意儿……怎么可能。
曲宁立马摇头如拨浪鼓,自行否决了这种愚蠢的猜测。
南渊的乐曲进入高//潮段落,战士们更加兴奋。长枪被举着起跳又落下,直直戳中一名动作稍微迟钝了些许的暗卫的前胸。
鲜血如瀑喷溅,在南渊战士大批死伤后,傅惜之的暗卫终于也出现了减员。
“娘的!”
手臂上绣了猫爪的少年骂了一声,不管不过地就冲着那个打死同伴的南渊战士飞速掠去,深入敌营也在所不惜。
“猫爪!你他娘的给老子回来!”狼头余光瞥见,大叫,音至高亢处嗓子都扯劈了。
猫爪听若未闻,足尖点地几次,人就已经冲至了浩如烟海的敌人正中。
“干他娘!还说老子莽撞,自己他娘的不要命——”
狼头嘴里骂骂咧咧,回头确认了傅惜之和曲宁这边暂时无碍,就也跟着冲进敌人队里捞猫爪去了。
包围圈的正中央,曲宁仍在纠结于自己过分荒谬的猜测。
可是理智上越觉得这个猜测荒谬,脑子还偏偏就沉浸在里面出不来了,怎么也驱散不掉这个诡异的念头。
浮生万华梦的效果在加剧,傅惜之这会儿眼睛已经有点发直了。
曲宁的胳膊都被他紧攥的手指钻麻了,他毫不怀疑现在掀开自己的衣袖会有五道属于傅惜之的、鲜红的手指印。
……要试试么?
看着傅惜之逐渐扭曲阴翳的脸,曲宁咽了一口口水。
现下暗卫虽然应付得费力,但至少还能将他们圈在安全圈中。
但若是傅惜之这种时候发狂,那怕是就不好说了。
曲宁才不过思忖一瞬的工夫,再看向傅惜之,就见他瞳色又深了些、其中的情绪又浑浊了些。
——算了!试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情急之下,曲宁在心中默默催眠自己数次“没人会注意没人会注意没人会注意”……随后就扭过身,踮起脚,仰头印上傅惜之的嘴唇。
雨林中巨木参天,夜色下视物并不清晰,其他人都忙于打斗,无人注意中心两人的小动作。
南渊的篝火暖橘色的光将二人的侧脸映照出影影绰绰柔和的弧度。四周尽是兵刃相击发出的凛冽锐响,却通通在此刻模糊,只余下彼此的面容分外清晰。
曲宁没闭上眼睛,所以他清晰地看见傅惜之原本漆黑而波云暗涌的眼睛中露出了一丝惊讶和一丝茫然。
铜鼎中的那个吻是在傅惜之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开始的,但现在的傅惜之还有一些神智。
思及此,曲宁忍不住脸颊和耳根都烧热通红,所幸在篝火的暖光中看不出来,不然他当真要无地自容了。
情况紧急,他也没办法和傅惜之解释,只能努力用眼神散发出无辜的气息。
【陛下,臣真的没有性骚扰的意思】
他也不管仅通过眼神交流能不能把这个讯息传达到了,曲宁一边吻傅惜之,一边回忆他们在铜鼎中的那个吻,仔细比对,力求复刻。
这次傅惜之自然不可能再主动张口,于是曲宁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舌尖,从傅惜之的唇缝间钻了进去。
并且同时十分逃避地选择闭上了眼睛。
等了一会儿,傅惜之没有推开他,没有以任何的方式结束这个不合时宜的吻。
曲宁心下稍安,偏过头再次加深这个吻。傅惜之迟疑片刻,居然给了他回应。
“!”
看来陛下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曲宁禁不住老怀甚慰——陛下果然是聪明人,他没看错!
却不知,傅惜之仍旧眸色黑沉,在现实与幻象交错的夹缝中被困得越陷越深。
他只是循着自己的本能,热切地回应。
那边狼头骂骂咧咧地抓了给同班报完仇的猫爪回来了,两人都挂了一身彩,身上左一个窟窿右一个口子的。好在没断胳膊断腿,还能打。
两人飞身闪回内圈,猫爪知道自己这次意气用事了,抿着嘴唇随狼头骂,不吭声。
脚步腾挪跃起间,猫爪低头看向包围圈正中间,确认陛下的安危。
结果甫一看清陛下那边的场景,就傻愣住了。狼头的骂骂咧咧顺着左耳朵进直接丝滑地流到右耳朵出,半点没在猫爪脑子里留下痕迹,反倒因为发呆愣神,差点被冷箭射中。
狼头使出了所有的爆发力将猫爪扯到了一边,避开了冷箭,忍不住火冒三丈,怒道:“这种时候你都能发呆?!你找死啊小屁孩!”
猫爪半张着嘴,仿佛没听见狼头说话,仍旧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个方向。
半晌,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场中。
“……陛下这样……莫非是有什么深意么……?”
“?”狼头莫名其妙地扭头,顺着猫爪的食指看去,然后“嗷”的一声惊恐的大叫,差点给旁边人捅了个对穿。
“……什么玩意儿???????”狼头惊悚地抱住头,“这是怎么了???是陛下疯了还是我疯了……大姐头——大姐头什么时候到啊?!”
猫爪茫然地、呆滞地摇头。
场中的曲宁和傅惜之全然不知他们的行为给纯洁的暗卫们带来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冲击,兀自吻得难分难舍。
曲宁能感受到,傅惜之的吻,从茫然,到暴虐,然后回归到柔和的缠绵。
他缓缓睁开眼睛,面前的那张脸神态柔和而平静,眼中仿佛盈满了月光。
傅惜之清醒了。
意识到这点,曲宁终于长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荒谬的猜测真能歪打正着。
他缓缓退后,二人的唇角拉出晶莹的痕迹,曲宁轻轻抹了抹嘴唇:“陛下,您清醒了?”
傅惜之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来得及出声,保护他们的暗卫又连着倒下了两个,他神色霎时肃穆。
这个艰难撤退的阵势要撑不住了。
南渊战士将傅惜之的暗卫阵撕开了一道口子,涌入包围圈之中,直逼傅惜之二人而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一声清唳,如凤鸟啼鸣,清灵婉转,响彻夜空。
随后是清脆的铃铛声。
众人不禁纷纷抬头看去。
却见树梢上一名女子衣袂翩跹而来,身姿柔美,翩若惊鸿,雪一般的轻纱沿着她的身形在树丛之中蜿蜒飘扬。
南渊战士们怔住了,一个个瞪大眼看着银粉从头顶上纷扬洒落。
这是……神女大人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