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郎，我姓宁，爹娘跟镇上的乡亲都叫我妙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曲郎！看到那边山坡上蓝色的小花儿没？我们都管它叫情人草！据说赠送给心上人就能获得美满的姻缘呢！我们梅园镇的月老庙和观音祠供奉的好多都是这种花！”
“曲郎！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家？你觉得我这样的符合你的要求吗？”
“曲郎！”
……
曲宁和傅惜之一行人一路往镇子上走，这个自称妙娘的农家女便一路跟着。
跟着也就罢了，她那张小嘴也一刻都不得闲，如同一只叽叽喳喳的喜鹊，恨不得曲宁每一刻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完全霸占。
曲宁原本脾气就算是温和，对姑娘家就更是如此，因此虽然能感觉到身边傅惜之越来越低的气压，还是好脾气地一路嗯嗯啊啊地回应妙娘。
当然，其实他也不知道傅惜之到底在生什么气。
只知道等他们一行人来到梅园镇内后，傅惜之已经彻底不搭理他了，不管他和傅惜之说什么，这人都眼睛看着别处装没听见，甚至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曲宁：“……？”这狗皇帝到底又在发什么癫……？
一行四人便构成了田间一道奇怪的风景——为首的猫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向前走。
跟在猫爪身后的曲宁和傅惜之则前后错半身，一个气压低迷一副“谁都别来招惹我”的架势，另一个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偶尔觑傅惜之两眼，又不知要做点什么缓解尴尬。
至于跟在最后的妙娘，这姑娘仿佛当另外两人都不存在，眼里只有走在他前面的曲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一直盯着曲宁瞧，步伐也就不自主地加快了，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到最后居然只剩不到半臂的距离。
曲宁在被踩了三次后脚跟后，无奈道：“宁姑娘，要不……你走前边？”
妙娘说：“不，我想跟在郎君后面！”
“那……姑娘……可以稍退后些，放开曲某的脚吗……？”
“曲郎！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呢，我好再仔细琢磨琢磨怎么称呼你。”
“在下单名一个‘宁’字。”
妙娘“咦”了一声：“这倒是巧啦，你的名字和我的姓一样呢！看来我们俩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呢！”
曲宁：“……”
他终于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傅惜之——这姑娘实在是过于大胆泼辣，以至于他这个在平权的思想熏陶下长大的男人都有些遭不住了……
然而傅惜之仿佛没有接收到曲宁求救的目光，仍旧一脸冷若冰霜地目视前方，走他自己的路。
曲宁便又在广袖的遮掩下偷偷扯傅惜之的衣角，嘴里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陛下……”
黏黏糊糊地。
曲宁在傅惜之跟前服过许多次软，但很少用这样黏糊的语气同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说话。
他们二人在南渊这生死一遭之前，彼此心中都存着些试探和芥蒂。因此一言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之间都留了不少心眼儿，谁也不会把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暴露给对方。
曲宁往日的所谓“服软”中，大抵都掺了些不硬不软的小钉子，夹了点不阴不阳的小聪明。
这次却与往日都不同，他们两人间那层微妙的芥蒂被除去，重又覆上了一层暧昧与尴尬交织的轻纱。
那层纱柔软轻薄、将透不透，就像曲宁试探着伸出的那只手，隔了几层衣料的遮掩，叫人辨不真切其中意味，宛如猫咪带着肉垫的爪子，在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
傅惜之的脚步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唯有走在最前面的猫爪，偏头时用眼角余光向后瞥了一眼，待看清形势后，幽幽叹了一口若有若无的气。
——也不知陛下和这位曲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都能在战场上当着那么多人面接吻了……那私底下……岂不是玩得更花……？
可怜猫爪自小在暗卫营这个和尚庙中长大，也就这一两年才在年长些的暗卫们的闪烁其词之下，稍微通晓了些情爱之事。
但真的就只是“稍微”，小小少年在这方面基本等同于一张白纸，凭他贫瘠的想象力，属实是无法判断曲宁和傅惜之之间那股诡异的暗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猫爪也不傻——倒不如说，他在全是愣头青的暗卫营中矮子里拔将军，算得上是数一数二聪明通透的了。
宿所以他至少能看出来，后边跟着的这个农家女，对“陛下的人”，似乎图谋不轨。
猫爪本来就最是亲疏分明又护短，此时忠心护住的心上来了，硬邦邦道：“喂，你家还没到么？都跟着我们走这么久了。”
妙娘：“你这小郎君说话可真没有礼貌，我既然没有停下，那自然是没到啊。”
“都已经走过半个镇子了。”猫爪面无表情地说。
妙娘却又呵呵笑了，笑声清脆，蕴含着农家女孩特有的娇憨气。
“你们这些城里人，都是这样没有耐心的吗？”
妙娘感慨了这么一句就没下文了，照旧跟在他们三人身后。
猫爪有意想甩掉妙娘，便加快了步速。却没成想，这农家女瞧着身形不算健壮，体力却好得很，三个大男人快速走路都甩不掉。
兴许是常年在地里劳作养成的体力，想来若是拿这些边镇农女类比寻常官家女子，那是有些辱没了他们了。
最后猫爪只得放弃了，由着这女的尾随他们。
而傅惜之的脸色，也随着妙娘尾随他们的时间愈长，变得愈发黑得难看。
曲宁被夹在中间，后面一个对他虎视眈眈的泼辣少女，身边一个不知为何脸色黑如锅底的坏脾气皇帝，只觉得如芒在背，这短短一段小路，漫长得像走了几辈子似的。
也不知这种诡异的状态持续了多久，猫爪终于说：“到了。”
曲宁如释重负地抬头看，他们几人此刻在梅园镇内的一条小道上。这梅园镇穷得很，说是“镇”，其实除了占地大一些、人口稍多一些以外，和普通的村庄无异。
几排四处漏风的破茅屋，地上杂草丛生，连最普通的石板路都没铺出来，只有被人用双脚踩出来的黄土小道。
眼前这座茅屋比周围其他几座稍大些，门口挂了牌匾，上书【宁氏药庐】，茅屋旁边还用篱笆圈了一块地，里面杂七杂八种了一园子草药。
凑近些茅屋，便能闻到丝丝缕缕的草药味。
就在猫爪开口的同时，妙娘清脆的声音也同时响起，甚至盖过了猫爪的声音：“到啦！”
猫爪不高兴道：“我是说药庐到了，你到什么到？”
妙娘抱着胳膊：“我也是说药庐到了啊，而且我家也同时到了呢！”
“你家？在这？”猫爪露出不太信任的表情。
他早就觉得这女的就是个对“陛下的人”图谋不轨的跟踪狂了，很难说她的“家”是不是随叫随到，主打一个曲宁在哪，她家就在哪。
妙娘却翻了个白眼，似乎压根不想同猫爪多废话一句。
她直接扬声叫道：“阿爹！阿娘！阿兄！我带客人回来啦！”
药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很快便探出一张青年男子黝黑的脸来，神色似有不满：“妙娘？今儿回来这么早？你怕是又偷懒了吧。”
妙娘不大高兴地：“什么偷懒？阿兄你整天就知道说我，自己在家里待得舒舒服服的，到底谁懒呀——算了，今天不跟你计较这些！我是在田边瞧见有远道而来的客人，特地把他们领回来借宿一晚呢！
“阿兄你也别懒在那了，你快去把爹爹叫来，客人受了伤，要治疗的！”
被妙娘称作阿兄的青年男子一张黝黑的脸憋得通红：
“什么叫‘懒在那’？你这丫头说话好生难听！为兄寒窗苦读，是为了考取功名！在你嘴里倒变成了懒了。等到为兄高中，自然能带着我们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也罢，同你说这些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妙娘：“行了行了行了，别扯你那些有的没的，我让你去叫爹爹你倒是去啊。”
“……”妙娘的阿兄当着外人的面，被妹妹这通气焰嚣张的颐指气使憋得脸色姹紫嫣红十分好看，最后大约是实在拿自家妹妹也没办法，长长叹了一口气，嘴里嘀嘀咕咕地去了。
留下妙娘和曲宁三人，妙娘神色入行，傅惜之高深莫测，曲宁则和猫爪大眼瞪小眼。
曲宁：“你说的郎中，莫非就是妙娘的爹爹……？”
猫爪显然也没有料想到如此局面，支吾了两声，心里直打鼓，心想陛下不会气到把自己剁了做成猫肉汤吧……
妙娘却耸耸肩，说道：“他要为你找郎中，自然只能找到我爹爹呀！这整个梅园镇，可就只有我爹一个郎中，可稀罕了呢！”
药庐里又是一阵喧闹，很快，一个中年男子便迎了出来。他眉眼间和妙娘有些相似，想必就是妙娘的阿爹、也就是这梅园镇上唯一的一位郎中了。
宁大夫一出来，目光就落到了曲宁脖子上结痂的伤口、以及胸前黑红色的血迹上。
不过大约是做大夫的见多识广，他也和妙娘一样，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客客气气地把他们一行人请了进去。
妙娘回了自己家，自然是十分自在，给自己倒了一杯粗茶，大马金刀地一屁股坐下，她兄长糟心地看了她一眼，估计嫌妹妹丢人，兀自摇着头进里屋了。
猫爪抱着刀守在门口，并未跟进去。
唯有傅惜之，脸色虽难看，嘴里也一句话不说，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曲宁。
甚至在宁大夫给曲宁把脉的时候，他也抱着胳膊，树杆子似地在一旁杵着。
曲宁低着头，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脖颈处，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将后领的衣襟向上拢了拢。
……罢了，他只要别再忽然发疯就好，生闷气就生闷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