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洗澡的事，最后傅惜之硬邦邦丢了一句：“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把热水送进来，具体怎么洗我们自己会安排。”

曲宁：“……”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了傅惜之这句“具体怎么洗我们自己安排”之后，只觉得脸愈发烧得慌了，仿佛言外之意是他们当真要一起洗鸳鸯浴一般。

所幸妙娘也不是个心思重的，何况男风一道，在京城时髦人士之间或许还能津津乐道一番，但对于在边陲小镇长大的乡村女孩来说，却是没有这种概念。

因此她也没多想，撇撇嘴就转头要出去打水。

曲宁不太想在这种时候和傅惜之单独共处一室，迅速从干草堆上爬起来：“哎，妙娘，我同你一道去！”

那妙娘自然是乐开了花了，她本就希望能多些时间和曲宁单独相处。

自从见了这郎君第一眼，她就连他们二人未来娃娃的名字都想好了呢！

于是妙娘欣然同意，曲宁也不敢再多看傅惜之，匆匆离开了屋子。

傅惜之：“……”

出了房间后曲宁和妙娘便在堂屋遇见了妙娘的阿兄，他手里捧了一本已经被翻阅到破破烂烂的书，坐在堂屋那瘸了一根腿的椅子上，脑袋左摇右晃。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

妙娘瞥了她阿兄一眼，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叫曲宁快些跟上她，好拿了木桶快些出去河边打水。

从堂屋穿过去时却被宁家哥哥看见了：“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妙娘道：“去给曲郎烧一桶热水洗个澡，他累坏了，也该泡个热水澡了。”

“洗热水澡？”宁家哥哥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稀罕事般，“现在可不是冬天，何须这么奢侈？铺张浪费可不是圣人之道，去河里洗就是了。”

妙娘翻了个白眼：“阿兄，现在虽然是春天，那河里的水也冰凉得很。曲郎现在身体还没恢复，怎么能让他在冷水河里洗澡？

“要当圣人你自己当去，别为难人家客人。”

小姑娘牙尖嘴利的，说完就拉着曲宁的袖子要走。

曲宁身上还穿着宁家哥哥的衣服，那麻布衣服就同妙娘身上的一样，洗得发白发软，许多地方都打了好几道补丁。

虽然妙娘说他们家算是梅园镇上数一数二富裕的家庭，但无论是这四面漏风的房子、屋里简陋的陈设，还是一家人身上破旧的衣物，都明显能看出宁家的拮据来。

曲宁十分不好意思，他从前在皇城待习惯了，从未想过洗个热水澡也能被看做一件“奢侈”的事，故而才这么理所当然。

便赶忙道：“妙娘，你阿兄说得对，我在河里洗就行，没有那么娇气的。”

“不行。你是客人，还是我阿爹的病人，哪有让病人和客人去河里洗澡的道理？曲郎，你就跟着我去打水烧热水就好，我们家日日煎药，不缺柴火的。”

最后曲宁实在是拗不过妙娘，还是跟着去了。

二人去河边打了一大桶水，又在院子里烧了柴火。火堆噼噼啪啪，热水也一点点升温。

偶尔会有梅园镇上的其他村民路过，看到妙娘和一个眼生的男青年蹲在一块儿烧水，奇道：“哟，宁家丫头，这是终于找到姻缘了？”

妙娘小脸一红，随后又眼波流转，难言高兴。

嘴上却还是矜持道：“别开我的玩笑啦叔！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

“哈哈，‘八字没一撇’，那意思就是八字就差一撇咯！”

两人不过烧了半个时辰的水，“宁家丫头待字闺中多年，终于找到如意郎君”的消息，似乎就在梅园镇上不胫而走了。

也是这镇子实在太小，这里的老百姓日子虽过得穷些，倒是都很淳朴友善。

就是让曲宁一时尴尬极了，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妙娘娇羞是娇羞，但却很是享受大家伙开她和曲宁的玩笑——毕竟曲宁可就是她一眼相中的夫君呢！

一桶热水是烧好了，就是误会大了。

镇民们怎么想倒也罢了，曲宁有些担心妙娘误会，最后伤了小姑娘的心，想和她解释。

“妙娘，关于这个……”

他还在措辞，妙娘却低了头，脸上的红霞都飞到了耳朵根。

“曲郎，我知道的。”

曲宁一听妙娘这话，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啊，你知道……那自然是最好。”

毕竟他这满打满算两辈子，打从能分辨得清男女开始，就从来没对小姑娘有过意思。

不是小姑娘不好，奈何他就是不喜欢，就是偏要喜欢臭男人，想改也改不了，他也没办法……

谁知道，妙娘的下一句话竟然是：“曲郎，我知道的——你不是梅园镇人也不是西川人，必然会有顾虑……但你放心，等我们成了亲，你要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去，天涯海角都行！”

曲宁：“……”

倒也不必……

两人烧完水，要把木桶搬回房间，曲宁刚要伸手，立刻就被妙娘挡了回去。

“你是病人，这种事怎么能叫你来干，我来我来！”

要说妙娘这小姑娘看着身材不算健壮，力气却真是不小，大大一个木桶装满了水，她搬起来就走，一声都不吭。

曲宁却干不出让人家一个小姑娘什么都大包大揽的事来，连忙叫暗卫来帮忙。下一刻，猫爪就忽然出现在他背后，无声无息。

“什么事？”

曲宁被吓了一跳，但想到这毕竟是傅惜之的精英暗卫，来无影去无踪才是正常的，就请求猫爪帮忙搬一下木桶。

猫爪脸上的神情有点一言难尽，大约他寥寥的十几年生平中少有这种被人差使当杂役的时候。

更何况这个人还不是他的主子傅惜之。

但想到眼前这个男青年和自己的主子之间似乎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千丝万缕的关系，猫爪还是立即接下了这个打杂任务。

木桶被轻松运到了曲宁和傅惜之的房间门口，热水几乎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荡涤，稳稳当当。

猫爪面无表情地推开门，把木桶往房间正中一放。

仔细一看，这木桶还是挺大的。

即便是两个人共浴，也不会太拥挤。

猫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偷偷瞟了傅惜之一眼，又飞快瞟了曲宁一眼。

他那张摘了面具以后十分俊秀的小脸上露出了某种沉思的神色，随后和傅惜之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妙娘也总算还有几分姑娘家的矜持，见状，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住，脸红红地丢下一句：“曲郎，你慢慢洗。”说完就迅速离开了。

屋子里余下曲宁和傅惜之，以及那冒着蒸汽的大木桶。

曲宁刚才没能找到机会和妙娘解释，现下这个情况，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木桶中的热水很烫，水汽氤氲蒸腾，很快就将不大的房间晕染的雾气蒙蒙。

也幸好有这蒙蒙雾气，让曲宁和傅惜之在小小的空间内，彼此之间也留存了几分朦胧。

虽然这分朦胧，难免为气氛蒙上了一层暧昧的遐思。

曲宁咬了咬嘴唇，双手不自觉地搓揉着身上手感粗粝的粗麻布衣裤。

他有几分懊恼——似乎自打离开南渊后，只要和傅惜之单独在一起，最终总是会这样不自然。

他忽然就怀念起从前和傅惜之斗智斗勇的时候了，起码那会儿只是提心吊胆些，总不至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陛下……您先洗吧。我……呃，我出去等着，您好了叫我。”

曲宁说着就想赶紧开门出去，远离这种两人单独相处的、奇怪的尴尬和旖旎。

身后却悠悠传来傅惜之的声音：“你先洗，我出去等。”

随后就是脚步声，傅惜之目不斜视地和曲宁擦身而过。开门，关门，脚步远离。

行云流水。

若不是曲宁心中紧张，他就能听出傅惜之方才的声音比往日要低沉喑哑许多。

只是那掺了暖意的白雾袅袅升腾，熏得人头脑远不比往日清醒。

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解读天子是否有何深意呢。

对，天子。

曲宁将自己整个身体泡在热水中，起先觉得烫，很快适应了，舒服地喟叹出声。

他白皙的皮肤被热水逼出了粉色，白汽蒸腾得更多，整个屋子里只能看到迷蒙的水汽。

被白雾围绕在中间，视物不真切，倒也给了人恰如其分的安全感，仿佛被雾气罩护在其中。

曲宁将下半张脸全数埋入水中，咕嘟咕嘟吐泡泡。

傅惜之是皇帝，是天子，是这个世界上排号第一的大人物。

而他曲宁，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书中的悲剧重演，从皇帝手里保管好他的小命，好好活下去。

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找到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

最近与傅惜之之间发生的事情，是危急之中，一时失了分寸导致的小插曲。

既然是小插曲，就不应该有如此绵长的尾音。

想到这里，曲宁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边表扬自己十分清醒，另一边，心里的某个地方又有点空落落的。

不过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转瞬即逝，他很快沉浸在久违的泡热水澡的快乐之中。

等到泡完澡，浑身精力仿佛都恢复了大半，曲宁哼着歌穿上衣服，去堂屋通知傅惜之轮到他了。

——不过，让皇帝陛下泡自己泡过的第二浇洗澡水真的好么？

……虽然他为了尽量保持木桶里的水干净，在泡澡之前就先用湿布将全身都搓洗干净了。

但傅惜之可是个洁癖！

曲宁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管他那么多，傅惜之自己选的！

做人么，主打的就是一个不要内耗自己，尽量外耗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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