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如履薄冰

“那请问这次的地震您是不是也提前预测到了呢？”记者一脸期待地看着萨拉，那热烈的眼神仿佛火焰一般。

萨拉在火焰的灼烧下显得局促不安，她转头看向岩佐，眼神发出求助的信号，但岩佐只是温和地看着她，仿佛没有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一般。

“我马上让哲把直播掐掉。”理查德脸色十分难堪，要是萨拉稍微透表露出一点这场地震自己没有预测到迹象，那一定会有人会推测出这次的地震是异能者造成的这个结论，如果这种言论开始在人群中发酵的话，他们那么多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我……”直播画面中，萨拉正对着记者的镜头，缓缓地开口，理查德神经紧绷到甚至都忘了手上的动作。

所有知道这场地震背后真相的人都在紧紧地盯着屏幕。

“我……”萨拉的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她还是用力稳住自己的身体，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的确是预测到了，这次的地震。”

理查德睁大了双眼。

“虽然预测到了，但因为只是提前了一点点预测到，所以没来得及通知大家，真的是非常抱歉……”萨拉对着镜头深深地鞠躬，紧绷的身体一直颤抖着。

“谢谢你，萨拉。”

“犬？”理查德转头看着犬神，看到他用力地握紧双拳，神情凝重。

“迪克，让哲赶紧开始准备吧，接下来又是一场战争了。”

“我明白。”

安置点现场，萨拉深深鞠躬，迟迟未抬起，她现在很害怕，害怕看到那黑洞洞的镜头，害怕看到大家的神情，害怕听到大家的声音，她甚至希望下一秒自己就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说……你提前预测到了？”但是，她害怕的事情还是一件一件向她袭来。

是一个冰冷的声音，来自安置点的一名群众。

“提前预测到了为什么不说出来？！”那个声音的温度在一瞬间上升，从冰冷转变为了愤怒的炽热，“你要是说出来的话，大家就可以提前避难了！哪怕提前10分钟都好，我的家人们……我的家人们现在就都可以活下来了！他们只是去伊达旅游而已，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萨拉艰难地直起身体，她看到一个少年愤怒的表情。

“预测自然灾害……那这么说，之前函馆山展望台的大风，新中野水坝的山体滑坡，你是不是也都预测到了？”又有一个声音，来自一个冠冕堂皇的刻薄男人，“你们预测到了，然后提前采取了行动，对不对？”

“这位先生——”岩佐似乎想要打圆场。

“既然之前预测到都可以提前采取行动，那这次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大家？！你知道这次地震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吗？!陆奥市，伊达市，北斗市……这些灾区的死亡人数加起来已经超过100了！”

“我只是提前了一点点时间预测到，来不及——”萨拉的声音很小很细。

“哪怕提前5分钟说，都可以救很多人！”男人立刻打断了她，“你们不是很能耐连海啸都可以阻止吗？！提前通知大家是比阻止海啸还要困难的事情吗？！”

“请大家冷静一点——”岩佐试图安抚大家的情绪。

“妈妈，如果可以提前5分钟避难的话，小咪是不是就可以活过来了？”小女孩抱着猫咪的尸体，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如果可以提前避难的话，我的宝箱就不会被埋在废墟下面了……”

“如果可以提前避难的话，我的家也就不会被震垮了，那可是我积攒多年买的房子啊！”

“如果可以提前避难的话……”

灾民的情绪高涨起来，被情绪裹挟着的话也越说越离谱，此起彼伏的“如果可以提前避难的话”围绕在萨拉耳边，仿佛“提前避难”四个字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现场的秩序开始变得有些失控，尖锐的言语一根一根刺向萨拉。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能机械地不停道歉。

“都是你的错！”

“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提前说出来！”

“对不起……”

“都是你害死大家的！”

“对不起……”

“自私的家伙！你去死吧！”

随着这声诅咒的话语，一个装着水的陶瓷杯朝着萨拉飞过去，萨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来越近，然后，绝望地闭上双眼。

“萨拉！”

一个与周遭截然不同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传入萨拉的双耳，她猛地睁开双眼，接着，视线中突然闯进一个人影，那个近到看不清面容的人挡在陶瓷杯的线路上，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萨拉，几乎就在这一系列动作完成的同时，陶瓷杯重重地砸到了那人的头上，薄薄的杯壁在冲击力的作用下碎裂开，杯中的水混合着鲜血，淋湿了那人漆黑的头发。

“光……先生？”萨拉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小光松开双臂，看着萨拉完好无损，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但她脸上茫然失措的表情却仍然刺痛着小光的心，他觉得心里有一种名为愤怒的火焰在燃烧着。

“果然还是把直播给掐掉吧！”理查德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

现在情况真是越来越不可控制了。

“稍微等一下。”犬神伸出手拦住理查德，他紧皱眉头，认真地看着直播画面。

“如果提前说出来的话，你们就会信吗？”小光把萨拉护在身后，转身面向灾民们，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着让人无法打断的力量，他伸手指向那个刻薄的男人，眯起双眼，“我要是说，我也是拥有预言能力的异能者，现在在此预言，你在一分钟之后就会死去，你相信吗？”

“谁，谁会信你这个莫名其妙来捣乱的家伙啊？！”小光的眼神让男人本能地感到害怕，但在他瞟了一眼周围人的目光之后，虚荣心还是促使他壮着胆子大喊出来。

“啪——”一柄□□自小光的手中展开，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顺着小光的手指，朝男人的脖子刺去，等到刀刃完全展开的时候，刀尖距离皮肤只有0.5公分的距离。

“现在呢？”小光冷冷地问。

人群中发出尖叫，男人浑身冒出冷汗，浑身肌肉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光先生，请您冷静一点。”岩佐连忙站出来缓和气氛。

“我现在很冷静。”小光收回□□，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男人，“你看，在预言真正来到你面前之前，你都不会相信的。”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灾民们，“你们和他一样，你们都不会相信的！在今天之前，你们身边无数人都曾经向你们预言过，不要盲目地去炒股，不然只会亏损；不要暴饮暴食和熬夜，不然身体会垮；不要贪玩不学无术，那样只会一事无成。无数人，无数次地向你们预言过，但你们都不会相信。”

人群陷入了沉默。

“你们只会觉得这些预言晦气。就算她真的提前告诉了你们，你们也只会认为这是恶劣的玩笑。”小光的语气毫不留情，“更何况——”

！！

理查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更何况，她并没有预测到这场地震。

这是小光想要说的，但他最终却只是用力地握紧拳头，咬着牙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更何况，她也曾经做出过这样的预言。”

光先生？

萨拉看着小光悲伤的侧脸，心里有些触动。

“很早以前，在她发现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就在用它帮助身边的人了，但是，被这个异能帮助过的人却把她当做是不祥的女巫。”小光转头看向记者的摄像机，他伸手把摄像机朝自己这边拉过来，然后大声地对着镜头说，“喂！镜头对面的混蛋！曾经被萨拉帮助过却反过来残忍地对待过她的家伙们！你们没有任何资格指责她！”他又再次面向现场的灾民，“还有你们！向身边人预言过灾难却被视作不祥，受到残酷的对待。你们扪心自问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还能毫无芥蒂地继续向身边的那群混蛋释放善意的话，再来指责她吧！”

沉默持续进行着，小光忽然觉得眼前这群人实在是碍眼，他紧紧地皱眉，然后低声对萨拉说了一句“我们走”，然后就拉着萨拉的手，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步离开了人群。

岩佐看着小光和萨拉离开的背影，脸上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那双眼中，甚至还透露出几分钦佩的情感。

真是精彩的演讲啊，光先生。

然而，在这份钦佩的更深处，却似乎隐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霾。

小光拉着萨拉远离了人群，回到了教堂的地下纳骨堂。

“对不起……”萨拉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的大地，愧疚地说，虽然她说得很轻，但因为现在纳骨堂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这一声道歉可以很清晰地传到小光耳中。

“为什么要道歉？”小光感到疑惑不解。

“如果我说出来的话，大家就可以提前避难了，或许很多人就不会因此死去了。”萨拉的声音有些哽咽。

“提前说什么？”小光惊讶地睁大双眼，“是指预测到地震这件事吗？你别被洗脑了！”他用力抓住萨拉的肩膀，大声地说，“你明明根本就没有预测到这次的地震啊！”

萨拉恍然间抬头，神情似乎才终于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

“这次地震是不知道哪个该死的混账搞出来的东西，和你根本就没关系！”小光的声音有些焦急。

“啊，对不起……”萨拉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整个人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倒是你自己，为什么要说预测到了啊？你明明——”

“如果不说是我预测到的话，情况会更糟糕的吧……”萨拉露出苦笑，“如果让大家知道这场地震是异能者造成的话……而且，光先生你不是也没有说出真相吗？”

“我知道……我也知道的啊，但是——”小光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但是……

“如果因为我说出了真相导致犬神大人这么久的心血全部白费的话，那我更无法原谅自己。”萨拉轻轻地握住小光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十分虔诚，“所以，像现在这样就可以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谢谢你保护了我，光先生。”

“我……”小光张了张嘴，心口仍然觉得闷得慌，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他只知道，这种情感让他觉得很难受。

阿仁，原来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吗……

“她明明知道会发生地震却没说出来，都是她害死大家的！”

“但仔细想想的话，如果有人对我说马上会发生地震的话，我可能也不会相信……”

“信不信是我们的事，但说不说是她的事，如果她说了，如果有人会相信，那么这个人就肯定不会在地震中死去！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说得过去……”

“你这道德绑架可真是理所当然啊，她曾经说出真相被当做不祥的女巫的时候你们这些‘高尚人士’都到哪儿去了啊？！”

“我又没有伤害过她，我问心无愧！”

“就是就是！”

“我也是！”

……

“安吾啊，你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哦。”虽然知道事态很严重，但太宰还是忍不住要调侃一句。

“辞职的话就没有工伤补偿了。”安吾听着电话对面，太宰努力憋笑的声音，很想认真地说这出句玩笑话，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力气去注意自己的语气了。

“对稻草人来说，这又是一次猝不及防的危机。”国木田紧皱的眉头似乎就没有松下来的时候，“虽然可以想象到异能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矛盾迟早会爆发，但是——”

“这种进程却被不正常地加速着。”太宰自顾自地补充完国木田的后半句话，“对吧~”

“现在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网络上的两派意见也在针锋相对，简直就像是每一步都走在某种预定的道路上一样。”太宰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如果，这样的情绪继续膨胀下去的话——”国木田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微微睁大双眼。

“没错，我也很担心。”安吾揉了揉眉心，感觉很疲惫，这样的状况如果持续下去的话……

“灰色。”仁成自顾自地念着，“由纪……”

他看着直播画面中，还在不停安抚群众的岩佐，眼中燃烧起愤怒的火焰。

他知道真相。

仁成再次确信了这一点，岩佐一定知道这次的地震不是自然现象，他一定是有什么企图。

刚刚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光在直播镜头里受了伤，现在由纪又面临着“灰色”的威胁。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岩佐龙渊。

不，或许，一切的一切，都和远在欧亚大陆另一端，那个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有关。

绝不原谅。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加荷里斯的车内，鸣海大致给两人描述了一下刚才直播中混乱场景的前因后果。

“那个岩佐先生，不是好人。”高文直接下了定论。

“为什么？”

“直觉。”

“你的直觉十成九都不中。”加荷里斯说吧，冷笑了一下 ，“不过这次比较难得，我也赞同你的意见。”

“岩佐先生一直在帮助稻草人啊。地震之后也通过商会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提供救援物资。”鸣海似乎持有不同的意见。

“如果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在媒体面前就提都不应该提预言的事情。”加荷里斯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停地敲着，“他特意提起，就像是生怕事情还不够混乱一样。”

“混乱……”高文忽然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然后他猛地睁大双眼，“我记得克里斯蒂老师说过，英雄、贤者、宝藏、预言，都是在乱世中才能得以显现……加荷里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加荷里斯扯着嘴角，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额角冒出冷汗，却仍然强撑着笑容。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为了达到目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圣杯……”

—————————人鱼之声六十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