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蓁蓁吃了睡，睡了吃，无聊到极点的时候，船终于在暮春到了汴京。

虞家早已打发了人来接，她与沈银告别后随即上了虞家的马车。

叶蓁蓁给沈银留下了一点银两，并叮嘱她一切小心行事，到了洛阳记得写信报个平安，沈银应下了没有推辞。

如今正是她需要用钱的时候，这份恩情她会记下。人在得意时周围都是夸赞和殷勤，可在落魄时才发现那些都是虚的，当初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只有叶蓁蓁真正愿意帮她。

自进了城，马车外熙熙攘攘的声音就没停过。小贩的叫卖声，行人步履匆匆走过的声音，谈论老刘家母鸡下了多少蛋的声音。

叶蓁蓁忍不住掀开了帘子往外瞧，只见官道开阔，街市繁忙，人烟阜盛，好不热闹！

街头杏花开的正艳，是久违的烟火气。她真想下去到街市上逛逛，汴京的集市看起来比越州的更热闹。

一路未停，七拐八弯的才到了虞国公府。这附近倒是一点没变，依旧是摆着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红漆大门外站着一堆人，眼巴巴的等着她。

柳依依先下去打起车帘，扶着叶蓁蓁从脚凳上下来。

叶蓁蓁径直走向一位头发花白，神情健硕的老太太喊了声：“外祖母。”，随后盈盈一拜。

那众星拱月般的外祖母连忙将人搀起来搂着，“我的蓁蓁啊！”说着便哭了起来。这便是虞老太太。

叶蓁蓁见外祖母哭，又想到刚走的虞兰，也不免伤心落泪。众人忙劝慰一番，言及先进屋，两人这才止住了眼泪。

从正门进入，两旁是抄手游廊，中间天井处为穿堂，立着一个巨大的石雕盆景。用太湖石取山之意，雕刻着微缩的小桥流水，道观仙人。

自游廊起走过三四道小门才到了正房后院，从垂花门拐进去是个五进院落，虞老太太住的地方。

正厅中央放置着一张花鸟纹罗汉榻，上头搁着茶案。罗汉榻后面是一副纱质百花屏风，前面左右两边依次放了两排红木圈椅和红木茶几。

众人依次落座，虞老太太领着叶蓁蓁认人。“这是你大舅妈，这是二舅妈。都是你之前来就见过的。只一位不认得，来……这是你表哥新娶的媳妇，姓王，名柔则。”

“表嫂好。”蓁蓁一一拜过，王柔则低眉顺目，长得小家碧玉的样子，温柔可亲。舅妈她们跟她脑子里的样子一样，没怎么变。

正坐回椅子，屏风后钻出来一颗小脑袋，后头急匆匆跟着一个大一点的姑娘。虞老太太瞧见便笑着说：“快出来，都看见你了，看这没规没矩的！妙云也过来，快来见客。”

刚坐下的叶蓁蓁又站起来，“大的呢是你大舅舅的女儿，比你小两岁，叫妙云。小的这个是你小舅舅的女儿，叫墨云，才六岁。”

比自己小两岁，那便是十八了，来到这里她是虞府最大的姑娘了。

“见过表姐。”妙云长相清淡，面上似有愁绪不展，看着纤弱文静。

“妹妹好。”

又归了座，丫环们奉上茶盏。叶蓁蓁喝了一口，香味浓郁，茶汤褐亮，味道深厚。是龙凤团茶，她知道这是御茶。不过她比较喜欢喝口味清香，汤色清亮的茶，喝不惯这种团茶。

“这是今年新进贡的龙凤团茶，皇上按例赏赐下来的。”

“难怪我喝着滋味正好呢！”但是舅母们似乎很喜欢的样子，叶蓁蓁也点头称是。

而后又说起虞兰是因何得病，吃了什么药，病了多久，说着说着老太太又难过了起来。

“我这个小女儿是我最疼的，没想到竟走在了我前面。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真恨不得是自己替她去了。”众人连忙又劝老太太切勿伤心过度，身子要紧。

“如今你来了倒好了，兰儿最是放心不下你，你就在虞府好好住下，你在我身边就像兰儿陪在我身边一样。”

“蓁蓁有什么缺的，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和我说。在这住就当自己家一样。你舅舅今儿早上去当值时还跟我说呢，要我好好待侄女，切不可有所疏漏。”大舅妈拉着她的手殷切的说着。

“家里现下是你大舅妈管家，有什么需要的你就找她，千万别客气。”

她的两个舅舅，一个正当值，一个沉迷修仙斩断红尘，已不见亲友了，故都未能见到。

另外表哥也没有见到，说是发奋读书清早便去了太学读书。叶蓁蓁压根儿不相信，以他对这个表哥的了解，太阳打西边出来“发奋读书”这事儿也落不到他头上。

虞老太太见外孙女带来的人不多，只一个奶娘钱嬷嬷，贴身丫环柳依依和一个姨娘红玉，想着从自己院里拨几个人过去。

“钱妈妈，红玉，说起来你们还都是从虞府出去的呢，也是多年未见了。”

“老太太精神头还是那么好，这是我的女儿柳依依，现下在小姐身边伺候着。”

“看着是个机灵的，只是院子里只你们仨人伺候不够。碧珠，碧香，从今儿起你们就过去伺候小姐。”

老太太命人带叶蓁蓁去看收拾出来的院子，有什么想添置的趁着天还亮着赶紧添，夜里就不好找了。

“红玉，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虞老太太摒退众人，红姨娘见状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你实话告诉我，兰儿的病是怎么回事？”

“大娘子怀着的时候本就年岁大了，胎象不稳当，但她说没能给叶家留个后，说什么都要生下来。后来没能保住，小产了。”

“小产怎么会这么严重呢？还发生了什么？”

“是小姐的亲事出了岔子，顾家来退亲话说的很难听。说……说……”

“说什么了？！”虞老太太一声喝，红姨娘吓得抖了抖。老太太管家时候的余威尚存，红玉一直对她是怕的。

“她说，大娘子是只不会下蛋的鸡，叶家自己都绝了后了，还敢把女儿嫁到顾家，是想让顾家也绝后吗？”

“大胆！她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么说我的兰儿和我的蓁蓁，满嘴污秽，叶知书定的都是什么亲家？！”

“大娘子本就身子不好，被她气到当场面色发白，惊厥过去。而后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但一直不见大好……”

“她的身子怎会弱到……”

“自生下小姐后大娘子一直无出，到了越州生了个公子。可是后来顾姨娘的事您也知道，她便想再生一个，还把我也抬了姨娘。之后又小产过一回。平日还要料理月下楼的事务和后宅之事，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啊。”

“你说说你们这些伺候的人，要你们有何用啊？兰儿钻牛角尖你们也不拦着，叶知书也是，这么多妻妾，硬是没能有个后。还拖累了蓁蓁的亲事，不过要我看，这门亲事没了就没了。顾家这么不讲道理，故搅蛮缠，蓁蓁嫁过去也会受罪的。这些兰儿竟然只字未提，若不是几年前你们来过一回汴京，我怕是连顾姨娘的事都不知道。你们啊！心眼子全用在瞒我了，最要紧的是一点没做好，连我女儿都看没了，都是怎么伺候的啊！”

虞老太太心疼女儿受的罪，愤怒手下人拎不清轻重，又是气自己没早点察觉不妥，一时间心口隐隐作痛，咳嗽起来。

红姨娘慌得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她又道：“我的两个女儿，都被老爷送了人。一个送到了宫里，一个送给了能臣。可惜啊老爷看走了眼，兰儿她自降身份不说，操劳的连命都没有了。临走之前不放心蓁蓁，才给我写信。”

红姨娘听着心酸，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哭哭，你们就知道哭，如今好好伺候蓁蓁，别再出了岔子！”老太太气到猛拍扶手，罗汉榻都快被她拆了。

“待蓁蓁习惯了这里的起居，我还得回越州。”

“好吧好吧，越州确实也得有我们自己人在。蓁蓁也有个二十了吧？”

“嗯，刚到虚岁二十。”

“这年纪开始说亲是有些大了，不过好好找找应是可以寻个好的。这回我得好好把关，不能再像叶知书似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好了，你去蓁蓁的院子看看收拾的如何了，该传晚饭了。”

漪兰院这边，叶蓁蓁对住处很满意。

这曾是母亲闺阁时住过的院子，地方不大，陈设简单又不失清雅。

院子的门是那种山野小居的矮门，砌的不是围墙而是篱笆，靠竹子和芭蕉叶遮挡了视线。走道是弯曲的石子小径，两旁种着成片兰草和几簇昙花，都被精心养护的很好。石子路尽头弄了个茅草亭，颇有野趣。

房中陈设雕花镂空的并不多，都是庄重大气的款式。

卧榻也不似寻常女儿家粉粉嫩嫩的，仅是一张花梨木架子床，旁边放着黄花梨灯架和一个四方矮几置物柜。用珠帘隔开一小个更衣的地方，对面放着一张也是黄花梨木做的梳妆台。

她最喜欢的还是书房，右侧摆满了书架，上面有各式各样分门别类的书。书桌是紫檀木制的，还有个玲珑精致的博古架。花窗也开的特别好，有一面窗望出去正对着荷花池塘。

她又跑到后院，用枝条搭起的蔷薇花架正抽出绿芽，花架下放着一张摇椅和一张小圆桌。叶蓁蓁都能想象到虞兰在蔷薇花盛开时，躺在椅子上看书的样子了。蔷薇花架旁有一颗很大的梧桐树，洒下一片荫凉。

正看的起劲，红姨娘过来唤叶蓁蓁去老太太那儿用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