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那几日天难得放晴，叶蓁蓁却在虞府坐立不安的等着消息。
虽说殿试只是排名，可划定“一甲”，“二甲”，“三甲”的层次还是很重要的。
初次授官依据的便是科考的成绩，一甲赐“进士及第”，只有三个人。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位定然是会受重用的。未来的路谁也说不好，但当下起点确实比其他的进士要高。
二甲比一甲多上几名，赐“进士出身”，二甲的第一名称为“传胪”，封的官也不差。
三甲就稍逊色些，人数也更多，赐“同进士出身”。
三个等级，所赐称号不同，含金量自然也不同。
柳依依见小姐这几日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问道：“表少爷不是落榜了吗？小姐难不成是在等顾公子的名次？”
“不，不单是他，还有一个裴公子。”其实裴望之跟她没有关系，可她还是很想知道他答的如何。因为叶蓁蓁欣赏刚正不阿的人，而裴望之目前展现在她面前的就是这样的人。
“裴公子？小姐你担心的公子未免有点多。殿试都是考什么题目呀？”柳依依一边往嘴巴里塞着零嘴，一边没心没肺的说话。
“一般来说出三道，赋，诗和论，但是殿试是看天子喜好，所以结果并不好说。”
“那小姐觉得顾公子和裴公子哪个更厉害？”
“不好说，裴望之我不过几面之缘，其他考生我亦不熟悉。他们俩……性子上南辕北辙，若是在官场遇事，顾隐会选明哲保身，裴望之怕是会据理力争。”
“那小姐觉得是明哲保身好还是据理力争好？”
“看遇到的事情是什么吧？依依，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很难说哪个好，哪个坏。”
“哦，好复杂。”复杂就不要去想，还是吃肉脯吧！
“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去逛逛州桥和御街呀？”她真的很想逛夜市吃小摊，虞府里没有好吃的。
“过几天吧……”叶蓁蓁没什么心思搭理逛街的事情。
碧珠的出现解了叶蓁蓁的焦虑，“小姐，结果已经出来了。顾隐顾公子二甲第一，裴望之裴公子二甲第二。”
“好的，我知道了。”听到消息后她倒是立刻淡定了，柳依依不淡定了。
“啊？都没有一甲啊？”柳依依瘪瘪嘴。
“依依你当状元是那么好拿的吗？有二甲第一第二已是不错。裴望之和顾隐在写文章上确实没有华丽的行文，这样的名次还算合理。”
名次不错又不打眼，她觉得不错。
“那他们封官了吗？”柳依依不死心，继续问道。
“还没有正式的旨意下来，只出了名次。”
叶蓁蓁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她跟裴望之压根就没约定在哪碰面，也忘记嘱托他打听苏幕的事情。上回见到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啊！天爷啊！我怎么把最重要的忘了呢？我的京城人脉就这样折损了？
裴望之在大殿见到顾隐的那刻愣了下，这人……不是和蓁蓁在食肆拉拉扯扯的那位吗？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忽然坏心眼的想做一件事……
叶蓁蓁正发愁到哪儿找裴望之，找哥哥？他们都在太学。不行不行，这样哥哥会说她私会外男的。到宣德门外去碰碰运气？可这要等多久？万一他早就离开了呢？
这时候碧香走进来道：“小姐，门房传话说有位裴姑娘找您，在门口等着。”
“裴姑娘？”莫非是裴望之？她心中隐隐有猜测但不好确定。直到外面等着的小厮引她上了马车，不正是裴望之那厮？
“裴姑娘？裴公子的身份真多呀，狡兔三窟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还不是为着你的名声着想？喏，这是男装，你先回府换了后我在前头巷子那等你。”
“这是谁的衣物？”
“我前几年的衣服，应该身量正好。”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洗了的，干净的。”
“我头发怎么办？”她总不能顶着一头女子的头发换男子的衣服吧？
“你先把衣服换好，头发我会梳。”听他这么讲叶蓁蓁才放心的走进偏门的耳房换了衣服，他想的倒比自己要周到。
“我们去哪？”
“你到了就知道了。”从叶蓁蓁上了马车裴望之就盯着她瞧，嗯，这小身板像他清秀的小书童。
“你要带我进内城？”
“嗯，坐好，帮你梳头发。”
虞府在东京西边外城，离金明池，琼林苑挺近，但离内城还挺远的，足够梳个头。
裴望之把叶蓁蓁的束发先打散，柔软的发丝铺满了他的手，他闻到有股隐隐的花香味。没有梳子他只能单靠指尖拢发，一寸一寸整理的极为细心。可叶蓁蓁等不了了，她想掀开帘子看外面热闹的街道，转过头问了句：“好了没？”
刚拢好的头发顷刻间被他摇散，裴望之反问她：“你觉得呢？”，又轻敲了几下她的脑袋让她转过去。
“说话就说话，动来动去做什么？别动了。”
“哦……你好凶啊，还打我头。我真可怜，饿着肚子陪你出来，又不告诉我去哪，还让我换男装。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叶蓁蓁装起可怜来连音调都变了，换了副软软糯糯的腔调，说的还极慢，拖着长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裴望之当下便有些受不住，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可全是她的馨香。他不想两人之间是这种氛围，便出言嘴贱道：“对呀，叶姑娘模样好，定能卖个好价钱。”
“裴望之！”虽然知道他是说笑，可叶蓁蓁还是忍不住回头打他。
头发又散了！叶蓁蓁挥舞着自己的双钳攻击裴望之，他只能暂时把头发放下去捉他的手。
“别闹，头发你还扎不扎了？叶姑娘。能不能安静些让我把头发扎好？”裴望之真的无奈了，也不闹她了。
可小姑奶奶又开始了，“裴望之，你说我卖去青楼值多少银子？”
“不知道，没去过。”他手下动作不停，就怕她又突然转身。
“那我们一起去青楼见见世面吧！京城有名的窑子是哪家？我们喝酒听曲去。”
“疯了吧你？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裴望之发现叶蓁蓁的脑子是真的清奇，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下一句会蹦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去？你就陪我一起去嘛！好不好嘛~”撒娇的语气让裴望之有点心痒痒的，他又想到狸奴了。那只猫犯了错挨训的时候也会这样，软趴趴的挨着他，用小脸蹭他，让他心瞬间软了下来。
“梳好了，转过来我看看。”裴望之帮叶蓁蓁束了个莲花冠，还插了根白玉簪子。
“好看吗？”她转过身来展开双臂对着他粲然一笑，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他带了一身灰袍给她，颜色很暗但材质都是很好的，衣摆处还压了一圈暗纹。叶蓁蓁束起头发来很好看，巴掌脸显得更小，神情也更为灵动。给她一把拂尘像刚修道的小道姑，虽一身清净但红尘未尽，容易让人起邪念。
好看，很好看，原来她穿他的衣服这般好看，裴望之心想。但说出口的话却是：“男人不需要好看。”
叶蓁蓁皱了皱鼻子不再理他，转而掀开帘子瞧外边的人。
马车刚进宜秋门，他们走的道是西大街，又叫“曲院街”。
“蓁蓁，这条街上设了都曲院，酒肆正店要来此处领酒曲酿酒。”
“原来在这，我前几日还来街南的遇仙楼喝了羊羔酒。好喝是好喝，可一角酒要卖八十一文呢！”
“遇仙楼还有一种银瓶酒，卖七十二文一角。还有‘玉液’酒，也非常好喝。”
“我都想把月下楼开来京城了，京中繁华，这般贵的酒也许多人来沽，不知能赚多少呢！”
“嗯，要我说，独酌确实不输这些名酒。”
宣德门前的御街不能纵马行人，两旁用黑色和红色杈子围了起来，他们得绕开御道。
御沟近岸遍植果树，桃树，梨树，李子树，杏树等，都是开花的季节。粉色的桃花杏花，白色的梨花李子花间错开放，天色虽晚但旁边的店铺纷纷亮起了灯笼，照在花上如月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
再往御街南面看，左右两边皆是商铺。过了州桥是民宅，其间交错相容，一直延伸至朱雀门。
叶蓁蓁扒在马车窗口上，远远瞧见有张家酒店，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后面还有一些店铺看不清。她便将身子往外挪，再挪。
裴望之看她快把整个人送出去了，赶紧一把拉回来。
“州桥晚上有夜市，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一会儿看看时辰，若不是很晚带你去逛逛，反正回虞府也得从西大街走。”
“夜市开到什么时候呀？”
“早着呢，三更方歇。”
马车过了御街一路往东，再往北，经过了大相国寺和景灵宫.终于停了下来。
叶蓁蓁下了马车抬头一看，好一座气派恢弘的大楼。有三层楼高，门口张灯结彩，欢门上扎着彩绸，牌匾写着“樊楼”二字。
裴望之带着她进去，对着出来迎接的小二说：“登仙阁雅间。”
“好嘞，客官这边请~”
樊楼外面很气派，里面更是辉煌。叶蓁蓁到了院子里才发现樊楼是由五座楼宇相继围成的，楼宇之间用悬桥相连，灯火通明。她走在桥上都不免有些飘飘然，感叹繁华如斯。
登仙阁雅间的位置很好，三层高没有遮挡，一面镂空落地花窗相隔，另三面用的木栏杆，没有封住，可以瞧见东京城中风貌。
叶蓁蓁不经意往登仙阁方向转头，吓了一跳，这不是她的前未婚夫——顾隐吗？连忙把裴望之扯到另一边。
“登仙阁怎么有别人？”
“哦，你之前不是叫我帮你寻婿吗？今晚是新科进士宴，我带你来你自己找，喜欢哪个告诉我。”裴望之一脸认真的模样。
新科进士宴？难怪有顾隐。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毕竟是个女子，你直接带我来男子的宴席，这样好吗？”
“你不是换了男装吗？我就说你是我家中小弟，带你来瞻仰新科进士的光。”
“我……不行，我不能去。”她不能让顾隐看到她。
“为什么？”问出这句话裴望之开始紧张，但又很想知道她会如何回答。
“没有为什么，人太多了，我害怕。”叶蓁蓁随意胡诌了一个理由。
“是吗？”吗字还没说完就被叶蓁蓁拉到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块屏风，刚好可以遮挡。
原来是顾隐走了出来，她慌不择路也不顾忌男女大防了。裴望之盯着叶蓁蓁，她知不知道两个人靠的很近？她整个身子都埋在他的怀里，而她的手里拽着他的衣领。
叶蓁蓁浑然不觉，只探头往屏风后面瞧，看见顾隐走远才松了口气。
“叶姑娘好似在躲人？”他的语调不复方才的柔软，生硬了起来。小道姑在怀里也没有了旖旎的心思，她分明是在躲顾隐，到底是什么关系值得她如此？
“一位不想相见的故人，他正好是新科进士之一，所以我不能进去。”
“一个不想见的人，你却知道他中了进士。叶姑娘究竟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说了不想见，就是不想见。嘘……他回来了。”
“你躲的是顾隐，比我高一个名次，你认识他？”
“何止是认识，具体缘由我不方便告知你，反正我与他之间最好是不相见。还未祝你高中之喜，只是今日我不便留下来，先走了。”
“唉……等我一下，我进去跟他们赔个酒说几句话便随你一起走，等我。”
“不妨事，我可以先走，你与同侪想必有很多话可以说。”
“别，我把你带出来就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你既然不想跟他们吃饭就下楼找小二，换个位置我们俩单独吃。”
“啊？被你的同侪发现不是很尴尬？不跟他们吃跟我吃？”
“没事的，你找个清净的雅间，我一会儿来寻你。”
樊楼里位置好的可赏景的雅间早已有人，只剩下一间一楼靠里的。乌漆嘛黑的小道，不明亮的小间。
不过，叶蓁蓁饿了，加上方才裴望之的话让她觉得在这个地方吃也没什么。外面一片竹林沙沙作响，她在小道尽头等裴望之。
没一刻钟裴望之便来了，怕她久等脚步加快了几分。
“我点了眉寿酒，菜点了鸡汁笋，香椿炒鸡蛋，一品豆腐，御香鸭和鲈鱼羹。”
“好，你点你爱吃的就成。”
“你说京城中酒肆里的酒名字都是怎么起的呀？这般好听。”
“你的独酌，松风引也不遑多让啊。”
“你说的我都想在京城开酒肆了。”
“想想倒是可行的，月下楼是江南菜式，京城并不多见。还有很多风雅的酒菜，必然很吸引文人墨客。”
“此事之后再说，现下有件要紧事，我一直忘了与你说。”
“什么事？”
“你还记得苏幕吗？就是在鉴湖边上跟我一块的沈员外的小妾。我打听到她在京城，但是又不知道具体在哪？你可以帮我找一下她吗？”她本想说是沈银拖的她，但转念一想顶包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什么？她在京城？她怎么会在京城呢？”
“沈家女眷获罪入了乐籍，后面我找人去杭州打听，得知她来了京城。”
“她在不在京城我不知道，但她没有去杭州，你又是从杭州什么地方打听到的她？”裴望之听出了叶蓁蓁话里的破绽，神情陡然严肃。
“我……不对，你说她没有去杭州，可沈家女眷充入了杭州乐营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你为何会说她不在杭州？”
二人皆有秘密，一时语塞，菜端上桌了也未见人动筷。还是裴望之先开口说道：“其实与我一起去越州的那位才是查案的，我无官无职只是帮他。登记造册的时候少录了一位，就是苏幕。”
这消息着实让叶蓁蓁惊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们帮了苏幕。“啊？竟然是你们？可萍水相逢为何帮她？”
“救她的人最近刚被封了王，此事说出来倒也无所谓了。对他来说多一个乐妓，少一个乐妓无关紧要。可能是看苏幕长得好看，放了她一马吧。”
“你不是向来公正严明，竟未阻止？难不成也是看苏姐姐长得好看？英雄难过美人关？”
“阻止不了，况且主事之人已然被擒，他的家眷也悉数入狱，苏幕都不在沈家的家谱上。少一个舞姬，没人在意。不过我当时有劝他，他……做事全凭喜好。我将我知道的说了，你呢？她为何不在册人却在杭州？”裴望之不愿深究放了苏幕这事，他本就不赞同，自然懒得说。
“苏幕顶了沈银的名字，沈银，就是沈员外的女儿。”
“偷梁换柱？胆子可真大，看来是我们小瞧她了，此事你没有掺和吧？”他最担心的还是其中有叶蓁蓁的手笔。
“没有没有，我也是才知道的。”她确实没有参与换人，她只是顺带捎了一下人。
裴望之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警告道：“你可别乱来，虽说此事已了结，可指不定哪天被有心人做文章又给翻出来了。你若是瞎掺和，是会害了叶家和虞家的。”
“哦，我知道了，那苏幕会是在京城教坊吗？”
“乐籍女子不可随意擅离教坊，她应当是被调离杭州，来了京城。她不是舞姬吗？舞跳的好自然就被献上去了。”
“所以要找到她，我就得去教坊？”
“那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她被人赎身了也不一定。她既然能吸引王爷为她网开一面，说不定也能蛊惑别人为她脱了乐籍。”
裴望之见叶蓁蓁一脸若有所思，提醒道：“你不会是想去教坊吧？我已经跟你说了，沈家的事不要去掺和。我不管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从现在开始都断了，我可不想封官后第一件事是把你下狱。”
“那如果真是要抓我，你会抓吗？”
“会。”他回答的毫不犹豫，叶蓁蓁的心也跟着一沉。也是，他俩不过才刚认识，说有交情都谈不上，怎么可能会为了我徇私枉法呢？
叶蓁蓁自嘲一笑，对着裴望之说：“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比你更怕连累叶家和虞家。”
“既如此便好，吃菜吧，再不吃就凉了。”
“嗯。”
方才的对话并不令人愉悦，二人也没在开口说话。叶蓁蓁机械的吃着菜，越吃越快，裴望之一杯又一杯喝着酒。
吃完再没有提起去州桥夜市的事，皆沉默的上了马车，送叶蓁蓁回虞府后裴望之也回了家。
叶蓁蓁后来回想起这顿饭，只觉味如嚼蜡。
其实樊楼的菜很好吃，鸡汁笋是用吊好的清鸡汤，鸭汤，骨汤做底，加了江南运来的鲜笋，吃起来比平常熬的鸡汤煮笋还要鲜上几分。看起来清汤寡水，可喝起来比那些煲的浓白的汤底更香醇。
一品豆腐也比她在别家吃到的更滑嫩鲜香，当得起“入口即化”四字。嫩滑的豆腐表面裹上一层面粉，再裹上一层蛋液，入锅炸至表皮焦黄。再淋上浓郁的高汤和虾仁，用筷子都夹不住的娇嫩口感。
将一品豆腐放在米饭上搅散，混合着酱汁，满满一口该有多好吃啊！
还有鲈鱼羹她也很喜欢，寻常的鲈鱼羹是浓郁的白色，可樊楼的鲈鱼羹是透亮的。晶莹剔透的羹汤里卧着几块鲜嫩的鱼肉，吃起来鲜中带点酸，正合叶蓁蓁的口味。
更别提樊楼的招牌眉寿酒，香浓醇厚，滋味悠长。
只是再好吃的菜配上不好的心情，入口的滋味便大打折扣。
作者有话要说：东京城布局来自《东京梦华录》
男主是比较理智的类型，有自己的底线，不会无条件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