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先生开车，裴彦百无聊赖靠在椅子里。

红绿灯间隙，他注意到车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串珠子，下坠一条手工编织的小鲤鱼，看起来有些年头，鱼尾已然褪了色。

裴先生的东西摆放一向井然有序，车里挂这么个大红鲤鱼，便显得有些奇怪。

裴含境注意到他的视线，解释道：“我堂妹送的。”

裴彦这才想起，裴先生原本寄住在叔叔家，有个堂妹裴时穗，不过早在九年前就去世了，连带着裴先生的叔叔婶婶一起。

裴彦噢了声。他不大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裴含境送他到4S店，并约他晚上一道用餐，裴彦应了下来。

金诠本来要跟他一道下车，被裴先生叫住，二人似乎有话要说，裴彦便先进了店里。

裴彦走进展厅，第一眼就注意到那辆银灰色的跑车，车身每一处轮廓曲线都如此流畅优雅，科技感十足，作为赛车起家的品牌，空气动力学利用到了极致。

销售上前向他介绍道：“这款车型全球限量106台，目前展示的这台是H市唯一的配额，但已经被人定下了。如果有需要，可以带您看看其他新款。”

裴彦看了眼车辆型号，和自己提车单上如出一辙——没料想送礼的人居然这么大手笔。

一旁似乎起了争执。

平头男人语气不大好：“既然放在展厅，为什么不能销售？如果有人买下，也可以去联系他，我们愿意出更高的价格。”

销售面上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呢，买家不愿意透露姓名。”

旁边的人拦住他：“既然已经卖出去，就算了。看看别的也是一样。”

平头男还有些忿忿，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几人转过头去看下一辆车。

平头男原本背对着裴彦，如今转过身来，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愣了下。

此人裴彦见过，正是跟着裴先生的五人中，与裴彦打交道最少的那位，韩驰。

二人也算半个熟人，裴彦便开口打了个招呼，问道：“你们也来看车？”

韩驰回过神，有些讪讪：“顺路过来逛逛。”看到两边不是很熟的样子，又介绍了双方身份，“这位是裴彦，一年前开始跟着裴先生做事，这位是裴先生的堂弟，裴时景。”

裴彦看那人苍白瘦削、似有病容，想来就是裴先生那个瘾君子堂弟了，不过此刻他面色沉静，与想象中扶不上墙的阿斗却是差了不少。

裴时景冲他颔首：“正巧同一个姓氏，想来祖上有些渊源。”

有没有渊源裴彦也不知道，他纯粹就是刚睁眼忘了自己姓什么，胡乱取一个攀裴先生的亲戚。不过看众人并不意外的样子，自己失忆前应当也是这个名字——却不知是一直姓裴，还是存了其他心思。

三人便一道逛了逛，不多时金诠也进来了，看到几人聚在一处还有些意外，各自打了招呼。

裴彦见他面色凝重，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意与裴时景二人隔开几步，多问了句：“发生什么了？”

金诠勉强笑笑：“没事，车看的怎么样了？”

裴彦：“都还不错，就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韩驰他们。”

金诠：“裴先生这个堂弟早年玩赛车的，对这些比较在行，你要是喜欢超跑，倒是可以多和他交流。”

裴彦不由道了句：“人不可貌相。”

金诠忽然道：“我那车刮的不严重，后天就修好了，你要是觉得出门不方便，下回可以开我的车。”

裴彦有点奇怪，金诠对他爱车也算呵护有加，别人碰一下都不行的，如今居然舍得借给他开：“你这语气像是交代后事似的。”

金诠锤了他肩膀一下：“说点吉利的行不。”

两人支开陪同看车的销售，边聊边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

裴彦总觉的金诠不大对劲，像是有什么事瞒着，但也不知道如何去问。思索片刻，决定先把自己这边的话摊开说：“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和裴先生闹矛盾，那天我们去酒吧，撞见有人在贩/毒，是一种蓝色的粉末状毒/品。”

金诠意外于他的直截了当，半晌没说出话来。

裴彦：“所以刚才裴先生找你，跟这件事有关？”

金诠只是道：“这些都与你无关，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裴彦：“我知道你不好多说，只要回答是与否就行，我也听完就忘。”

金诠沉默片刻，就在裴彦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缓缓开了口：“……是。”

裴彦：“在H市做毒/品交易是邵景的主意？”

金诠：“是。”

裴彦：“鼎爷事先并不知情，甚至现在也不完全知情？”

金诠犹豫片刻：“是。”

裴彦：“裴先生的人有参与其中？”

金诠：“不是”他顿了顿，表情凝重起来，“但也是。”

裴彦正在思考这是与不是之间，究竟是什么一个含义，周遭忽然安静下来。

却看店门打开，走进来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员，二人环顾全场后，直直朝裴彦这边走了过来。

两位警官在他们面前站定，出示警员证道：“金诠先生，有人举报您涉嫌走私，请跟我们走一趟。”

裴彦一时不知作何反应，金诠却并不意外似的，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甚至连一句话都没交代，便被二人带走了。

警员刚一离开，周遭便充斥起窃窃私语的声音，时不时有人对着他的方向指指点点。

裴彦震惊之余只觉得荒谬，他走出4S店，找了街边一家稍微安静些的咖啡厅。

看着通讯录里的裴先生和小鼎爷，裴彦犹豫片刻，打给了裴先生。

电话很快接通。

裴彦张口便道：“金诠刚刚被警署的人带走了。”

对面嗯了声。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裴彦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你早知道会这样？”

裴含境的声音传了过来：“先去餐厅等我吧。”

裴彦这才想起来，下车前裴先生和他约了晚饭。

对面始终曾不答话，裴含境和缓了语气：“给我些时间，稍后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

裴彦去了约定的地方，那是一处会所式餐厅，为保证客人隐私全部设为包厢。

他一直坐到晚上九点，才等来裴先生。

裴含境进屋后便在他对面坐下，偏昏黄的灯光下愈发衬的五官俊朗，还是与平常无二的模样，只是脸颊沾上了几缕碎发，便莫名显出些风尘仆仆来。

待裴彦点菜完毕，裴含境才开口道：“他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按照程序传唤，时间最长不会超过24小时。”

裴彦捋了下思路，金诠和裴先生对警署传唤这件事并不意外，所以在他下车那段时间，裴先生大概已经和金诠说过些什么。

但又是什么人会冒着被□□成倍报复的风险，去举报毒/品走私，且举报是的对象不是裴先生，也不是上次走货受伤的丁余海，而是跟整个事情看似没有太大联系的金诠？

如果他是邵景，找来警方出面，第一个查的应该是丁余海，不说有没有贩/毒的把柄，单上次受的刀伤就解释不了，再不济也该查裴先生或者袁道光，而金诠平时不大管这些，就算被关进去也大概率查不到什么。

裴彦问：“你说有人背叛你，那个人是金诠？”

裴先生这回却是笃定的语气：“不是他。”

裴彦对情况明白了个大概，一时间也没有别的话要说，倒是裴含境问了几句白天4S店看车的事情。

两个人都不是会聊天的类型，一顿饭吃的很是沉闷。

***

用餐完毕大约十一点，裴先生开车，裴彦坐了副驾。

H市多山路，二人回去别墅，势必经过一条略显陡峭的盘山公路。

裴彦靠在车窗边上，看着外面的风景，脑海中仍想着白天的事情。

有人举报金诠涉嫌走私，排除邵景脑袋不好使的可能，那么最有可能和动机做这件事情的……

车窗上倒映出裴先生的侧脸。

为什么裴先生提前知道金诠会被警署带走，为什么带走的是在整个事件中最无关痛痒的金诠——找来警署敲山震虎，不正是为了找到真正背叛自己、联合邵景走私毒/品的人。

左侧车轮压到石子，车身猛地颠簸了下。

裴彦被这一震，思绪拉回，看前方路段已然到了下山的路上，接下来是连续数个急弯，可他们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裴彦有点意外，裴先生这是跟他堂弟一样准备搁这开赛车吗？

裴含境解答了他内心的疑惑：“刹车出了故障。”

距离弯道不足20米，按照80KM/H的速度仅需0.9秒，眼看就要撞上山崖护栏！

裴彦也是佩服自己，这电光石火间，居然有那么大力气，一把将方向盘扳了过来。

高速度与障碍物相撞时，人体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大脑对时间流逝的感受变得敏锐，裴彦甚至看清了车头撞上山石瞬间产生的畸变。

撞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下，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裴彦眼前一阵发黑，安全气囊及时弹出让他的脑袋没能直接怼上玻璃。

也不知是裴先生的车质量过硬，还是裴彦危急关头车技高超，巨大的撞击过后，万幸两个人都还活着，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安全带勒过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疼，裴彦的手臂、脖子和脸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

裴含境也受了伤，不过看起来比他稍微体面些，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报警，而是把那个变形了的车门推开：“先离开这里。”

裴彦开始后悔搭裴先生的便车，这明显就是冲着裴含境来的，结果反倒是他受了这个无妄之灾，只是他现在头昏的厉害，一张嘴就想吐，根本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