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堰冲他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徐堰。”

徐堰不是话多的人，插班生似乎也不怎么喜欢说话，虽然是隔壁桌，接下来几天除了早晚见面打招呼，二人再无交流。

这天下午放学，徐堰走出教学楼，看到脑袋上裹着纱布的阿军，他胳膊似乎也受伤了，还吊着石膏。

徐堰听说他伤得不轻，姜、彭二人打起架来绝不算心慈手软，徐堰当时就是看上他们下手够狠，得知阿军孤立无援，恩隆中学的人报复起来自然是加倍奉还，但打成这样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阿军走到他面前站定，别别扭扭道歉：“上回是我擅作主张，不该瞒着你做事，也不该说那种话，我当时只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

徐堰没接话。

阿军又说：“谢谢你帮我报仇。”他原以为和徐堰闹僵了，两人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对方暗地里还帮着他，昨天听说上回打他那几人也进了医院。

徐堰：“没什么好道谢的，你受伤也是为了帮我做事。”

阿军跟在他后面走了一路，眼看快到学校门口，终是没忍住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决定继续干下去，但我以后一定按你说的做，绝不自作主张。”

徐堰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让阿军做事：“你先养伤，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阿军问他：“那我们还算朋友吗？”

徐堰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模棱两可地嗯了声。

放学路上，一个漂亮女孩正和叶书存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时不时还会用手比划一下，马尾辫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叶书存则偏过脸微笑地听着，偶尔开口回上几句。

徐堰注意到二人，没由来生出些艳羡来——他没有关系这么好的朋友，也不会有人愿意听他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希望自己变成他们设想中的样子，而不在意他原本是怎样的。

阿军顺着视线望过去，一时间竟愣了神，盯着那女孩的脸看了半晌。

叶书存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抬了头，二人目光在半空相撞，他向徐堰微微点头，算是简单打过招呼。

目送二人走远，阿军问道：“你认识他们？”

徐堰：“我隔壁桌新来的插班生。”

阿军又问：“那个女生呢？”

徐堰：“不知道。”他有些奇怪，“你要做什么？”

阿军脸红了下：“没什么。”停顿了下，“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徐堰：“晚上还有家教课，不去了。”

徐堰确实要回家上课，明天数学课章节小测，他要准备考试。

徐堰几何学的不是很好，每次做习题多多少少错上一些。曹老师几次告诫他细心，但徐堰看着一大堆加减根号就眼晕，算着算着到最后不是漏了一块，就是多了一块。

徐堰做完题已经是凌晨两点，大概是放学路上被风吹着了，他嗓子有点不舒服，一晚上睡得也不很踏实。

第二天考试，徐堰拿到卷子先浏览了一遍，题目基本都是曹老师前两天讲过的，偶尔一两道没讲的，做起来也都比较简单。徐堰写的很顺畅，心情不由松快些许。

交卷之后，听到前桌同学交流答案，徐堰才猛地想起，自己最后一道大题忘记写单位，扣了一分。

徐堰有点担心，但想到大家都刚接触几何，前两次小测班里平均分也就80上下，他只能安慰自己，应该不会有人拿满分。

放学后，阿军又来找他，说：“你还记得先前收保护费的那几个高年级学长吗？”

徐堰还想着小测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应付道：“只要不主动招惹我们，就先不要管。”

阿军便不好再说什么。

两天后，小测成绩出来，徐堰不出所料考了99。

他看了眼班级排名，脸色灰败下来——叶书存的名字在他之上，后面缀着的是明晃晃的100。

叶书存见他脸色不好，以为是低血糖，递过来一个铝箔包裹着的巧克力球：“要不要吃点巧克力，是我妹妹前两天……”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徐堰一把拍开了他的手，他没有收敛力气，巧克力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他眼眶红了红，但又强自忍了下来：“别碰我！”

叶书存愣在原地。

徐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晚上回到家，曹老师问他考得怎么样。

徐堰没说话，只是默默换了鞋子，走出玄关，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徐淮盛，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徐淮盛问他：“曹老师说你们数学小测成绩出来了？”

若说徐堰回家前还抱着希望，因为徐淮盛平常不在家，且只会看期中和期末成绩。但偏偏今天，偏偏这一回，他在家，还问了他的成绩。

徐堰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被恐惧淹没，他慢吞吞从书包翻出成绩单，递过去的时候，那张纸的一角都被捏皱。

曹老师看到排名，脸色瞬间变了：“我回去会教育他。”

徐淮盛整张脸不辨喜怒，只是说：“不用，你也辛苦了，今天先回去。”

曹老师有些迟疑，看了眼自己面色苍白的学生，劝道：“他只是偶尔粗心大意，平常不是这样的。”

徐淮盛说：“我的儿子，我来教。”

曹老师不敢再说话，收拾东西离开了。

徐淮盛看了他一眼：“到书房来。”

徐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书房的，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手脚发冷，迫切地想要逃跑，但双腿还是在不受控制地往前走。

徐淮盛打开书架右上方那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一尺来宽的檀木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条黑色长鞭，像一条硕大的蟒蛇盘桓其中。

徐淮盛说：“跪下。”

徐堰缓缓跪了下来，下一瞬，胳膊被狠狠抽中，他咬着牙才没落下泪来。

***

徐堰当天晚上发起了高烧，体温直逼39度。

他不是第一次被徐淮盛打，这回高烧大概是前两天受了风寒，身体还没康复，又挨了一顿打，才一并爆发出来。

第二天徐堰也没能去上学，偶尔醒过来的间隙，他打开手机，看到几条未读信息。

彭嵘发消息说，上次收保护费的几个高年级生要和他们约架。

徐堰烧得头晕，思虑片刻后，打了一通电话给阿军：“保护费那件事，你去处理。愿意加入就收进来，价钱按给阿嵘他们的六折，不愿意就打一顿，具体你知道怎么做。”

阿军：“好的，你放心。”

阿军和他相识多年，处理这种事情也算得心应手，只是有时候被太多钱塞住了脑子，上次一番敲打下来，短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这次交给他处理最合适不过。

他回完几条比较重要的消息，头晕的也没那么厉害了，只是身上被鞭子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徐堰望着天花板，眼睛一点点湿了，卧室里没有其他人，他小声哭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一点都不想起来，只有生病的时候他才能做自己，可以随便赖床，可以随便流泪。他从小眼泪就多，但徐淮盛不喜欢看他哭，他觉得男孩子要顶天立地、独当一面，所以每次哭他都要躲起来，也不敢哭出声，生怕被别人发现。

临近傍晚，徐堰烧退了一些，正在靠在床上吃水果，菲佣敲门说有同学来探望他。

徐堰以为是阿军来找他说约架的事情，就让对方进来。

门打一开，走进来竟然是叶书存。

徐堰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叶书存：“老师让我给你送今天的作业过来。”

徐堰别过脸去不看他，他讨厌叶书存，因为他自己才会挨打。

叶书存进来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小臂上的伤口，想起来今天同学说的关于徐堰父母的事情，不由放缓了声音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是这样的情况。”

徐堰闻言先是愣住，低头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臂，急忙用睡衣的袖子遮住，紧接着整个人被羞愤填满，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伤口袒露在了最讨厌的人面前。

叶书存：“我没想到因为小测成绩，你会挨打，早知道……”

徐堰一时间又是羞耻又是委屈：“不要你可怜我，你滚！”

他还在病中，情绪本就敏感，方才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泪水开了闸似的，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

叶书存看他哭得鼻涕泡都快吹出来了，却偏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感觉，从床头柜拿来纸巾递给他。

徐堰劈手就把纸巾丢出去老远，他不要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宁可拿袖子抹眼泪。

叶书存不好再说话，把课堂笔记和习题本翻出来给他，这次徐堰倒是老实接了过去，他晚上还要做作业，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添麻烦。

徐堰看到上面标注出的重点，叶书存的字能说赏心悦目，笔记内容算是精炼，逻辑结构也勉强完整，看完一遍基本就能了解课堂内容，翻过来第二页是老师布置的作业。

叶书存：“你先看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徐堰瞥了他眼，但不想说话，裹着毯子到书桌边上开始做作业。

徐堰作业写得认真，连叶书存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昨天晚上，徐堰简直恨死他了，他很少这么直白的讨厌一个人，连动不动挑事的阿光都没这么惹人厌恶，他发誓自己一定要让叶书存好看。

徐堰抬头，看到桌面上叶书存的笔记本，封皮在暖黄的灯光下晕了一层金边。

不过看在他今天送作业的份上，又好心把笔记给他，暂且饶他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