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账册已经临近傍晚,徐堰拒绝了对方一起吃饭的邀请,他没什么胃口,但也不想回家,漫无目的散了会儿步。
不知不觉走到了医院附近,隔着马路就是叶书存打工的便利店,徐堰看着玻璃门里透出的光亮,迟疑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牵引着。
夏天的夜晚,微风吹散些许闷热,街头人来人往,灌木丛中传来草虫嗡鸣。
他愣了会儿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徐煜说的不错,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叶书存只是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但不论他出现与否,他都还是要继续往下走。
可他不快乐。
徐堰回到家里,做了会儿习题,开始盯着窗外出神。
不知何时,他开始害怕孤独。以前他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也无所谓旁人喜不喜欢,可自从认识了叶书存,度过了无数个有人陪伴的夜晚,他开始恐惧孤独,开始在意叶书存对他的看法。
他希望叶书存能喜欢自己,就像自己喜欢他一样。
也希望叶书存能一直陪伴着自己,只有在他面前,自己可以放下伪装,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不断地违背自我意志,他不喜欢商科,却要强迫自己变得像徐煜一样优秀,他喜欢叶书存,却要强迫自己放下对方。
徐堰掐了掐手心,些许刺痛让他收回思绪,重新拿起笔做题。
好在他已经习惯于违背自我意志。
有一道物理题徐堰不太会解,似乎课堂上有讲类似的公式,他这么想着,打开抽屉翻找笔记。
他打开压在底层的一个黑色笔记本,映入眼帘的却是叶书存的字迹,似乎是自己问对方借了笔记,但一直忘记归还。
徐堰想把本子放回去,却因为方才的翻动,从书页夹缝中落出一张便签来。
徐堰从地上将那张便签捡起,看到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5:30放学,后面打了一个括号,括号里写道,有时6点,根据作业情况。
喜欢英文/数学,讨厌国文。
不吃巧克力。
娇气爱哭。
口是心非,这四个字被特别圈了出来,空了一段,用不同墨迹的笔补了一句,说不要就是要。
不吃胡萝卜/芹菜,喜欢水蒸蛋。
徐堰看到这里,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张便签上说的难道是自己吗?
叶书存居然在背地里编排他,徐堰有些不高兴,憋着一口气,把纸条翻过来继续往下看。
万圣节。
7点家教课,括号后面备注,老师很严厉。
周二、四体育馆,同样括号备注,打架,总是受伤。
耳朵/脖子怕痒。
之后就没再记了。
徐堰盯着这张纸看了很久,有些茫然了。
便签上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记录了他一些小习惯,平常看见最多一笑置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他发现——就像在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戒断后,以为终于脱离泥淖,却在下一瞬间重新摄入成瘾性物质。
他心里酸涩得难受。
徐堰再也没办法继续做题,时钟显示11点,但他完全没有睡意,披了件衣服下楼散心。
徐堰走在街头,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路灯投下的光圈沿着街道不断延伸。
徐堰走出门不到半条街,忽然顿住了脚步。
——却是看到了路灯下站着的叶书存。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抬手揉了揉眼睛,对方却还是站在那里,来人穿着一件白色T恤,路灯映照的光晕下,身形笔挺犹如一尊雕塑,神情却是一如既往地沉静温和。
徐堰直愣愣站在原地,他做不到往前走,却也做不到转身离开。
叶书存先迈出脚步,二人距离逐渐缩短。眼看着对方朝自己走来,大约还有两步间距的时候,徐堰再也忍不住,这些天的委屈、纠结和痛苦像是决堤的洪流,在此刻轰然爆发,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对方。
用忙碌麻痹自己的情感,情绪反扑起来只会更加严重,徐堰泪水流了满脸,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书存将他抱了个满怀,体温透过这个紧密的拥抱传递过来,他等徐堰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话。
叶书存仿佛不知道他这一个月来的冷漠以对,问道:“饿不饿?”
徐堰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他的心脏像是被泡在罐子里,酸胀得厉害。
叶书存伸手把他脸上的泪水擦去,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尽似的,徐堰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要止住眼泪,可泪水就是不受控制的流淌。
叶书存叹了口气,神情介于无奈与悲憐间:“其实有件事情,我很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不知道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
徐堰嗓子哑了,发音不甚清晰:“你说。”
叶书存望向他:“阿堰,我喜欢你。”他瞳孔颜色偏深,细碎光斑落在他眼里,像是漆黑海面的浮冰,“不止是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徐堰心中震颤,一种甜蜜又痛苦的感觉攫住了他的心脏,哪怕知道未来是无望的,可无论如何,至少在今天、至少在此刻,他还做不到放手。
叶书存静静看着他:“如果你不喜欢,或者不愿意,我们可以回到过去,我依旧会是你的朋友。”
徐堰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握住了对方的手。
他闭上了眼,已经不再流泪,这段时间如藤蔓般缠绕着的纠结与悲苦退却,胸腔之中像是有什么破土而出,逐渐生了根、发了芽。
哪怕是一场短暂的酣梦,至少此时此刻,暂且惑溺其中。
叶书存把他带回了自己家,时间有些晚了,叶书萱已经睡下,两人直接进了卧室。
徐堰躺到熟悉的床上,对方俯身亲吻他的嘴唇,他们第一次接吻,叶书存的吻像他本人一样温和,柔软的唇舌撬开齿关与他勾缠,不带任何侵略性。
鼻腔被令人安心的气息充斥,徐堰才迟钝地感到困倦,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整觉,不自觉阖上了眼。
陷入黑沉的睡梦中前,他还有些不放心似的,不忘伸出一只胳膊,把自己挂到了对方身上。
***
徐堰第二天睁开眼,发现自己和叶书存抱在一起,昨夜的记忆逐渐回笼。
对于自己一夜之间多了个男朋友这件事,徐堰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
叶书存注意到他醒来,也睁开了眼,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阿堰醒了?”
徐堰稍稍后退了些,挣开了对方的怀抱,理智回笼,他开始梳理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叶书存:“忽然很想见你,就过来了。”
徐堰:“可我万一不出门呢?”他昨天出来散步,完全就是心血来潮,所以见到对方才会那么意外。
叶书存笑笑,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每次只要自己往前走一步,就能看见对方——叶书存向他走来九十九步,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稍微伸出手来,对方就会牢牢牵住他。
徐堰心里闷闷的,想起那个便签条:“为什么要记我的事情?”
叶书存没反应过来:“什么?”
徐堰:“物理笔记里的便签,什么时候开始记的?”
叶书存愣了下,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羞赧:“见到你第一眼。”他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想要靠近你,甚至来班级第一天选座位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临近你身边的位置。”
这回轮到徐堰脸红了,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似的。
叶书存:“靠近你,和你成为朋友,一切都是遵循本能。”
徐堰压下心头那点不自在,哼了声:“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又说,“我不喜欢本能这种说法,人类大部分行为本身就是违背本能的。”
叶书存笑了笑:“至少喜欢你这件事出自本能。”
徐堰不吭声了。
***
叶书存从他的朋友成为男朋友,两人除了偶尔亲吻,相处模式整体没有太大改变,是以他对关系的升级还算接受良好。
徐堰已经决定先过好当下,不论之后如何,至少中学毕业前都可以和叶书存腻在一起。
暑假结束,进入中四年级,他们还是会一起上下学,背着大家偷偷牵手,偷偷恋爱。
徐堰胃口一直不好,很多时候想吃些什么,但到一半就再吃不下去,叶书存会把他剩下的东西自然而然吃下去。徐堰一开始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后来逐渐习惯起来,两人会一起分一道菜、吃一个面包。
偶尔徐煜回到家里,会看到徐堰大晚上偷偷摸摸从家里跑出去,每次出门前还会洗个澡,把自己捯饬得香喷喷的。
若说徐煜第一回还不能完全明白,见得多了也猜出了个大概,有一次在客厅看徐堰往外走,调侃道:“见小女朋友?”
徐堰脚步一顿,脸也红了:“你不要管。”
徐煜看他难得这么开心,脸上也有了笑的影子,也不阻拦:“你开心就好。”又说,“要是真心喜欢,我不拦着,也不会告诉爸妈,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徐堰嗯了声,扭头看了他眼,飞快道了声:“谢谢。”
徐煜没忍住笑了,他这个弟弟看着乖巧,骨子里却还挺倔,虽然和他关系不差,但是因为两人总是被放在一处比较,多少有些芥蒂,很少会对自己道谢。
徐煜又说:“什么时候带我见见?”
徐堰一愣:“什么?”
徐煜:“你那个小女朋友。”
徐堰没接话,红着脸一把关上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