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情义难两全，世上多得是此处圆满他处缺，沈越知道，过去的美好终究是过去了，他算不到，算不出的那些事，都是指尖沙，风中线，该放手就放手了。

他想告诉袁慕，放手吧。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该放弃？”袁慕泪眼朦胧，却仍试着用袖子擦去眼角泪水，“我不，我不能的。我总觉得，我的相公，还在什么地方等我，我的月牙山，我的九溪谷，都还在等我回去。”

沈越是个悲观主义的人，他对于很多事情都没有他姐姐沈曼青那么乐观，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他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办法，给人希望，等于是让她们在看清事实的时候更加绝望。

“我想说，要么，就去吧。”沈越道。袁慕抬头看他。

“我知道，有些人再也回不来，是什么感受，我也知道，不去做一次努力，之后会有多遗憾。”哪怕希望渺茫呢，终归得对得起自己的心啊，沈越看看头上的月亮，又大又亮，真是月不为人圆缺，太特么孤独了。

“你支持我？”袁慕的脸色一下子亮了几分，“恩公，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哦不，你也不知道怎么走……”袁慕来回踱了两步，这才七天功夫，她就似乎长大了好多，是一个会独立解决问题的大人了。

“我想，我家里就算沉入海底，也总会有消息传闻，去附近城镇问问看。”袁慕道。

她曾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此时没了家，没了可以帮自己解决一切问题的人，必须靠自己去寻回失去的一切，她其实怕得心里都在发抖，但是她在确定要回家的那一刻，却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说话的声音都坚定了三分。

“没错。我们走吧。”沈越道。他看到少女的眼神明亮，虽然在月光下还显得有些悲伤，但是仍旧充满坚定。他想，这只是一个幻境吗？还是说，这里和什么时空相接通，将那些难以忘记的情感和故事通过人的梦境传递到了如今？这个世界究竟是由时间连接起来的吗？还是说，其实一切都在人的情感与记忆之中流转？

月光千古，没有回音。

或许再走远一些，再执着一些，就会听到了。

沈曼青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光明亮，圆满无缺。

是沈越吗？

沈曼青好像听到天边传来的心绪，热烈地跳动着的心。

“曼青，怎么了？”司马琅看沈曼青发呆，便问道。

沈曼青慢慢回过神来，“哦，没事，今天月亮很圆，出了回神。”

她其实很喜欢看月亮，高高的天空上就那样冷冷地悬挂着，俯视着人间，好像她一下子脱离了这个世界似的。她被从这个世界里解救出来了。被月亮的眼光。

司马琅没有说什么。他似乎很理解沈曼青的出神。他自己有时候也常常出神。

阿酒什么都没说，她出神的时候也不少，在这样一个圆满的月亮之下，桌上又有几人是真的团圆。

闻笛和年年互相握紧了对方的手，静静地吃着手里的糕点，一起欣赏着那一轮圆月。对她们而言，那是得来不易的圆满。

“大家，究竟是因为什么聚到一起的呢？”阿酒忽然问出这么一句。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明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她那样妖异，可是后来又爱吵架又爱发脾气还很任性，这样奇怪的人又偏偏有时会发起呆，不知道心里装着什么沉甸甸的心事一个人琢磨着。和她在一起真是又闹又累又无奈。可是她问得好。

沈曼青看着阿酒，好像也不奇怪她会问出这么一句，她俩看着千差万别，但是沈曼青其实心里偷偷羡慕着阿酒的恣意妄为，只是她不承认。

“或许，这不是一个梦。”沈曼青忽然道。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天空中忽然爆出巨大的烟火，一声接一声，她好像无意间念动了什么咒语一样，世界开始变形，人影模糊，阿酒急速地叫着什么，似乎是沈曼青的名字，而司马琅正要冲过来，扶住自己似的，闻笛和年年猛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好像反应不过来，呆住了似的。

沈曼青又一次坠入了黑暗之中，那种熟悉的黑暗，好像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在梦里，这次是她自己的梦里。

“爹爹，你跟我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吗？”七岁的沈曼青手里拿着糖，抬头看着年轻的沈清言。

沈清言摸摸下巴，“这……”当然不是真的了，但是这话可不能对他七岁的女儿说，“当然是真的了。什么后羿射日啦，夸父追日啦，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因为他们这些英雄的努力，我们才会有今天的快乐日子啊。”

沈曼青认真地攥紧了拳头，“将来，我也要当大英雄，闯荡江湖，除魔卫道，造福百姓！”

除了神话故事，沈清言给沈曼青讲的武侠故事也不少，小小的沈曼青心里常常会将侠义当作天下理所当然的公理，不知道在世界之外，还有不同的人，不同的信念。

“侠义……”沈曼青在梦中喃喃道，“真的是不可撼动的真理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南疆要屠我永山？为什么我永山全无还手之力？为什么无辜之人，要受到死的惩罚？”

她哪里想的清这些问题，只是能问出来就已是不易。心头疑问升起，就已付出了血和泪的代价。

“曼青……曼青……”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沈曼青想要睁开眼睛看看，那是谁。

是司马琅吗？这个人，是个大骗子。他不说实话，不肯相信沈曼青，他要帮永山，帮沈曼青，但背后或许还有其他的目的。她不知道，只是希望去相信这个人。

是阿酒吗？这个女孩子，看起来任性妄为，其实最是心思细腻，似乎有不为人知的痛苦，究竟会是什么呢？

是闻笛和年年吗？看到她们俩，就好像看到了很幸福的永山一样，师兄弟都还在，芸妹，也还在……真想……去看看她们的家啊……

如果可以，沈曼青的故事就停在这里也不要紧，她可以一辈子都不用去触碰那些残忍的结局，她可以一辈子，活在永山还会回来的希望当中，这样的希望，才能让她撑起活着需要的力气，也会让她，像一个孤独的旅人一样，在最困窘的时候，仍有坚定的眼神和前行的勇气。

故事的尽头究竟有什么，我们谁知道呢？我们不过是一个个零散的片段，孤独的魂灵，在一次次的世界重组中寻觅我们自己的人生，我们带着渴望来到这个世界，却在旅行途中遭遇一次次的欺骗与中伤，我们怀着善意，却被迫一次次封锁自己的心，我们感到孤独和不愉快，想要逃离这个冷酷的世界。可是这个时候，我们还是听到了那个天边的声音，她说，再次前行吧，再次踏上旅途吧，再次聆听悦耳的鸟鸣，仿佛世界初生时才会有的那种感动。去回想那些你曾经最爱的事物吧，再一次回忆带来的感动，足以让你继续走下去，充满希望，充满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