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上的女子如真如幻，绢缎因穿堂风而飘动，画上美人开始褪色，纯净的白色渐渐染上污垢，最后变成一堆碎片飘落。

看着地上一滩破布片，琇莹僵在原地不敢动，也不知道缘由为何，只能悄悄用手肘轻撞琅青。

“这是……”

“躲开！”

琇莹刚张开口发问，就被琅青一掌推开。本来平静的厅堂突然洒落大片白雪，琅青手中现出乌金长枪，闪至琇莹面前，转枪拨开纷纷白雪。

“备战！这里还有带着杀气的虚灵。”琅青高大的身体将琇莹遮在身后。

琇莹低头看到落在地上的“白雪”化作水沁入地面，看清形状才知道是梨花花瓣。

“擅闯者！死！”

琇莹听清后，发现与为她开门的声音一模一样，原来是圈套。琇莹即刻召出佩剑，从琅青背后走出，眼前见到与画上一模一样的女子。

女子手提花篮，飘于空中，雪白衣衫上闪着冷冷微光，裙下无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截树枝。

“深夜打扰，实属无奈。而且我们并非擅闯此地，实是……”琇莹收剑行礼。

“擅闯者！死——”

又是不听自己说完话的。琇莹提剑准备抵挡攻击，没想到提篮女子直冲琅青而去，花篮翻飞，里面洒出无尽梨花。

琅青在提篮女子手下还没过三招，就被直接击飞，在地上狼狈地翻滚几圈后，反手支枪起身。

“这是什么意思？”琇莹脑袋发蒙，眼看着琅青被提篮女子暴打。

琅青被打得节节败退，打斗间隙看到琇莹站在屋中观战，心中火起，大吼道：“别干看着我挨打啊！帮我打她！”

琇莹如梦方醒，提剑纵刺，还未近身就被提篮女子的衣袖甩开。琇莹连退几步，稳住身形后发现提篮女子只盯着琅青，并没有对自己出手，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琅青看清提篮女子动作后，立刻转攻为守，侧身躲开攻击后，对琇莹提醒：“她应该就是神灵护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安抚她。”

琇莹收剑点头，视线落在绢画前的一张案桌，案桌上只有一个简朴的香炉。琇莹走到香炉前，看到案桌前满地的碎屑，思忖后大声问道：“有供香吗？”

“谁会随身带香啊。”琅青被提篮女子打得满头大汗，大概知道琇莹所问的缘由。

琇莹无奈，瞥见地面上散落的花瓣，心想趁着花瓣还未化水，将其放入炉中，施法想要点燃花瓣。火焰还没沾染花瓣，花瓣便突然自燃，琇莹立刻将花瓣投入炉内，行上大礼，祈祷提篮女子能返回画中。

背后轰然一声，琇莹回头瞧见琅青已经被提篮女子踢出门外，顾不上炉内一直燃烧的花瓣，冲出房屋去追提篮女子。

琅青极其狼狈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要提枪接下一招，而且提篮女子招招狠厉，差点带走琅青的性命。

琇莹横剑拦住提篮女子挥击，差点被拍到地上。琇莹抽剑侧身，一脚踢到提篮女子腰腹，将其击退，喘气道：“这么厉害。”

琅青自琇莹身后走出，驻枪叹气：“这才哪到哪，若是山神本尊，恐怕我早就没命了。”

“这怎么办？啊！”

两人还未说上两句话，竹篮已经砸向琅青面门，好在琅青反应迅速及时躲开。提篮女子幻化身形，高举花篮，周围原本飘落的梨花全都飞向篮中，花瓣自手边滑落，如水滴落湖面，击碎水面倒影。

琅青将琇莹推至一旁，道：“去做你的事，想尽办法！”说完，琅青与提篮女子在栈道上再次缠斗起来。

琇莹无奈，收起佩剑扑到案桌前，看到里面一直燃烧的花瓣。琇莹开始在旁边寻找其余可以燃烧的东西，或着说可以供奉的东西。

“上一次是用熟食供奉。可是这里没有任何可以供奉的东西……”琇莹撑着桌案，思考许久才抬起头。

琇莹念起招魂法术，一盏引魂灯落在手中。灯中鬼火一靠近的香炉，与梨花之火纠缠，倏忽间落入香炉之中，变作三根灵香，散发出淡淡香味。

瞬间琇莹浑身脱力，靠着案桌跪下，虔诚地向一堆碎片磕头。灵力从身体内被抽出，将破碎的绢布一点点拼好，完整的缎面上提篮女子重新显现，睥睨着跪在案桌后的琇莹。

琅青从屋外跑来，大声问道：“琇莹你解决她了？”

琇莹眼前忽然闪过的破碎片段，转头喊道：“关门！”

身后传来门关上落闩的声音，琇莹才靠在案桌旁，虚脱地回应：“刚刚我们开门后没有关门，导致屋内灵气外泄，她感受到危险，才会从画上下来的。”

琅青发出惊讶的声音，走到琇莹身边躬下身体，询问道：“我看你身体有灵力亏损之像，你还好吧？”

琇莹指着炉中快要燃尽的线香，说：“等它们燃尽就好，现在我还能感受到灵力外泄，应该是为修复画布所用。”

琅青顺势坐下身体，抬手准备往琇莹体内灌注灵力，却被琇莹快速躲开。

“我……我不是要害你，你现在体内灵气不足，很容易出事的。”琅青怕自己被误会，赶紧解释。

琇莹才不要接受妖怪的灵力，摇头道：“我是修仙之人，不需要妖力来维持自身修为。”

琅青悻悻收回传功的手，将身体靠在长枪上，等着炉中残香熄灭，观察着琇莹的一举一动。

屋内漂浮着阵阵花香，直到鬼火做成的线香熄灭，琇莹才觉身体勉强恢复力量。

琇莹撑着案桌站起，途中对于琅青伸来的手熟视无睹。

“你刚刚在水里的时候一点都不忸怩作态，”琅青对琇莹的态度表示不满，“我只是想报答你的好意，又不是私情，你也别误会了。”

琇莹站起来，微仰着头看琅青，义正言辞地说：“你刚刚是站不起来我才这么帮你，现在我又不是自己站不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你应该知道吧。”

“死撑……”

“什么？”

“没什么。我看画有点不对劲，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琅青小声嘟囔被琇莹听到，很快又转口提醒琇莹。

琇莹看到绢缎的美人图变成山水画，如惊雷落顶，呼吸突然急促，喃喃道：“东方……”

“东方？”正在琅青不明所以时，画上边角渐渐浮现出一句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1）百川……百川东到海？（3）不对……”

琇莹愣愣地看着山水画，想起自己泼洒入江水的墨茶。画上正是遇到东方椋前，所见到的幻境。而在那之后，便是祭祀先祖神明。再后便是……

琇莹转头望向带着狼面具的妖君，眼神逐渐带着冰冷的杀意。

琅青回神与琇莹对视，面具下的眼睛眯起，咧嘴露出锋利的尖牙。

“你想杀我？”琅青先发问。

琇莹听见这句话后，眼睛震动，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琅青的对手，收起身上锐利的气息。

“这幅画让我想起前不久的事情，当时我遇到一些从未见过的事情，有好有坏，坏得时候差点死掉……”琇莹解释道。

琅青转头继续看向缎面上的画，不经意地问：“是遇到炎红烨枫的时候吗？那天你确实很可怕，差点就变成厉鬼。”

“……算是吧。”琇莹点头道。

“嗯。都过去了，你看这画上都写得明白：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琅青背着手，忽然想起什么来，握拳拍手道，“难怪我之前会陷在弱水里。原来如此。”

“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2），是为大道。”琇莹跟着说。

两人相视一笑，原本紧张的气氛被化解，相惜的情绪自心底发芽，两人又同时看向山水画。

“可惜弱水上连鸿毛都漂不起，不然我们可以削些木头坐船划着玩玩。”琅青提起立在地上的长枪，“我们动身吧，看这个意思，是不能停下来的。”

“嗯。但是我们要往哪里去呢？再往前也没有路。”

琇莹想要回头去打开屋门，手腕稍不留意就被琅青抓住，人就这么跟着琅青画中冲去。本以为会撞得头晕眼花，琇莹紧闭着眼睛，手腕上的力量撤去，微微睁眼，看到阳光照亮满树翠冠。

“这……这是画中，还是？”琇莹疑惑地问。

“我们已经出来了。天都已经亮了。”琅青收起一直握在手里的武器，转身面对琇莹。

琇莹看着金光照亮天地，不敢置信他们居然就这么逃出来。尤记得，是游魂到离肃妖界，如今从梨仙府出来却是回魂后。

“你怎么知道是往画里？”琇莹不解道。

琅青笑答：“既然无路可去，再往前去，便只有画中。我本以为画后会是另一世界，没想到……确实是另一世界。”琇莹听后思考其中意思。

“快到穹苍的地界了。琇莹姑娘，在下告辞，后会有期。”琅青行礼后，如一阵风从琇莹身边疾驰而过。

琇莹张口想问，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眼见着一缕烟尘消散，不见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1）《道德经》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2）《论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道德经》中所讲是，道虽然无声，但是独立存在且循环不停，是天地的初始。

《论语》中则说，时间流逝如川流，昼夜不停。

我这里引用是提醒两人能离开梨仙府的弱水，是因为哪怕举足艰难，依然能前行不怠，才会找到梨仙旧时居住的房屋。

（3）汉乐府诗《长歌行》：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