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巷的住处已经搬空了，若将人带去，怕是不好解释。
“家母在，我那里有些不方便。”江黎儿不好意思道，“不知长歌可是与父母亲同住？”
梁长歌摇头：“爹娘在我六岁时便去了，留下我和弟弟相依为命。”
江黎儿一愣，咬了下唇自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无妨。”梁长歌无所谓地笑笑，“那便去我家吧。”
“明日此时？”江黎儿问。
“好。”梁长歌应下，忽而又想起什么，道：“不知那‘矿彩颜料’可还有剩余？我第一次听说此物，很是好奇，想看个究竟。”
江黎儿小手一挥，慷慨道：“多着呢，你若是喜欢，我明日带半箱来送你。”
见她俏皮又嘚瑟的模样，梁长歌恍然间想起了弟弟幼年时。
稚嫩懵懂的孩童不知从哪里捡到了半个脏兮兮的饼子塞给他，也是一脸得意地告诉他：哥，你吃，我还能捡到新的呢！
可如今，不知何时已然长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梁长歌压下心中涩意，轻笑着点头，看向江黎儿的眸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宠溺。
江黎儿将画交给梁长歌保管装裱，接着拎起两兜梁长歌帮她装好的糕点，悠哉悠哉地往家里……不，现在已经是“府上”走了。
江氏正在后门拾掇东西，见她扛着拐杖回来，疑惑道：“黎儿？你去哪里了？怎么穿成这样？”
“去见一个之前认识的朋友。”江黎儿随手把拐杖扔在门后，将糕点举到江氏眼前，“鲜花饼，娘你快尝尝，超级好吃！”
“欧阳大人方才来了，也送了糕点呢。”江氏接过，道，“见你不在家，他又急匆匆地走了。”
闻言，江黎儿的精神瞬间抖擞：“什么糕点？”
江氏气恼地点了下她的脑门：“只想着吃，出去的时候也不说一声，害得小梁满院寻你。”
“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嘛。”江黎儿拉着江氏的手甩了甩，撒娇道，“明日我散职后就待在屋里等欧阳大人，保证不跑出去买糕点了。”
江氏无奈地揉揉她的发顶，又皱眉问道：“你说去见朋友？什么朋友？可知道你的身份？欧阳大人说你不能随意……”
江氏越问眉间沟壑越深，她只知江黎儿总爱跑出去买糕点，没成想她竟然在外面“交朋友”了。
江黎儿连忙打断她：“娘，您就放心吧，他不知道我是谁，我心里有数。”
江黎儿拉着江氏往正堂走，想起售卖颜料的事，又顺势道：“正巧，我有事同娘亲商量呢，咱们边吃边聊。”
“我那位朋友是开画坊的，想让我在他那里寄卖颜料，所以想辛苦娘亲去帮忙照顾着。”江黎儿道。
江氏不甚赞同：“你如今跟着欧阳大人做事，身份最要保密，寄卖赚钱事小，若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娘，你也知道，我只是暂时跟着欧阳大人，以后功成事了，我顺利离开了工部，咱们母女两个又要如何安身立命呢？”江黎儿晓之以理。
“可是，欧阳大人也曾答应，要为我们安排活计。”江氏有些动摇，但想起欧阳朔的承诺，她觉得还是听欧阳朔的比较稳妥。
“欧阳朔安排的，未必是我喜欢的。”江黎儿动之以情，“自我复明偶然进入一家画坊，便被画卷上的山水吸引了，我想将自看到的一切描绘于纸上，未免以后再度失明，在这世上却没能留下些痕迹，证明我也曾览阅美景美人。”
这话也算真心实意，江黎儿的确在担心，因为长时间无法完成收集黄石矿制作黄色矿彩的任务，而导致回到眼盲的原点。
“可是……”江氏心头一疼，怜爱溢出苍老的眼眸。
见江氏仍迟疑，江黎儿长舒一口气，只得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娘，您先别说话，尝尝鲜花饼。”江黎儿捏了一个卖相相对好的，塞进江氏口中。
她耸耸肩道：“我原是不想说出来让您跟着担忧的，方才所说都是欧阳大人‘功成名就’后的情况，您可曾想过，他若是功败垂成呢？”
此言一出，江氏接着鲜花饼碎屑的手一顿。
诚然，她万般希望欧阳朔能够成功，带着她们母女“鸡犬升天”，可事无绝对，万一……
“万一功败垂成，欧阳大人不仅无法为我们安排活计，还有可能会连累我们。”江黎儿垂眸道出心中顾虑，“欧阳大人有家族庇佑，我们孤儿寡母，又该向谁求助？”
“这画坊，便是我为咱们准备的一条退路。”
见江氏瞠目结舌，口中含着块鲜花饼不嚼也不吐，忍不住笑道：“工部主事江立与其母失踪，但在画坊中，我是会画画的盲眼画师江立，您则是颜料商贩江氏。”
话落，江黎儿倏地收了笑。
当时在珍韵斋，她不假思索报出了“江立”的化名，如今却有些麻烦了。
江氏彻底被说动，她回过神来，放下手中鲜花饼，食不知味地三两口咽下口中食物，拉着江黎儿泪眼婆娑道：
“黎儿……都怪娘不争气，没有为你生个哥哥，家里家外全都要你一个女儿家操持，还牵扯上此等危险之事……”
江黎儿拍拍她的手背，义正言辞道：“娘，您要坚信，咱们妇女也顶半边天！”
“好、好……娘一定不给你拖后腿……”江氏咬牙坚定道，“娘一定好好当‘颜料商贩’。”
江黎儿又嘿嘿笑起来：“娘，欧阳大人送来的糕点呢？快让我尝尝。”
“你这孩子真是……以前竟没发现你这么贪吃。”江氏破涕为笑，起身道：“等着，我去给你拿。”
江氏刚出正堂门，抱着江黎儿官服的闻风和听雨刚巧经过，得知江氏要去拿糕点，闻风把手中官帽递给听雨，忙不迭跑去了厨房。
欧阳朔送来的糕点装在白瓷盘中，浅水红色的糕点被模具压成花瓣的形状，每一块都完整精致。
江黎儿的口水当即就留下来了，不等闻风放在桌上，先一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萝卜嗷……”她咀嚼着含糊不清道，“好知……”
见江氏和闻风都在偷笑自己，江黎儿咽下后指着糕点，梗着脖子道：“你们也尝尝，真的很好吃。”
“少爷先喝点水顺一顺吧。”闻风递上一杯茶给她。
江黎儿喝着茶，余光却在数着盘中剩余的几个萝卜糕，娘亲、两个小丫头和梁北仓一人一个，刚好还能余下一块给她。
她又挑出两块留下，指使着闻风将剩余的拿去和他们分了。
闻风忙推脱，却架不住江黎儿和江氏一起劝说，只好千恩万谢地收了，捧着白瓷盘去外面找听雨和梁北仓分食。
晚饭后，江黎儿唤来了梁北仓，询问他欧阳朔寻自己有何事。
“似乎没什么要紧事。”梁北仓想了想道，“少爷今日来时也不着急，知道您不在家，没说什么就走了。”
江黎儿不解，欧阳朔每次上门必然是有事，今日怎么……
“我请少爷留个信儿我转告给您，少爷却说他明日来时再亲自跟您说。”梁北仓又道。
“他明天还来？”江黎儿下意识反问。
梁北仓一愣，道：“您若还想出去买糕点，尽可以吩咐小的，这事总不该劳动您亲自去。”
“不是……”江黎儿摇头，心中想着明日约好同梁长歌一起作画之事，愁云满面。
纠结半晌，她叹气道：“那我明天在家等欧阳大人吧。”
长歌，对不住了……
江黎儿想着，等有空了再买上五大包糕点去铺面上寻梁长歌致歉。
第二日散职后，江黎儿照例第一个从衙门出来，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当关系户可真不错，能够按时按点地下班回家。
回到双丰园时，欧阳朔已经在正堂等着，江氏在一旁作陪。
江黎儿来不及卸妆换下官服，直接去了正堂。
“娘，大人，我回来啦。”
人未到，声已至，江氏朝欧阳朔尴尬一笑：“小女……咳，我儿不懂礼数，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欧阳朔毫不介意，起身转向门外，笑意盈盈地望过去。
江黎儿进门先朝欧阳朔一拱手，又转向江氏：“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你与大人商议，我去准备饭菜招待大人。”江氏主动起身离开。
两人一起送了送江氏，江黎儿又转回去好奇地问欧阳朔：“大理寺怎么比工部散职还早？”
“嗯，今日事少。”欧阳朔坦然扯谎。
实际上，他为免再次扑个空，所以特意用中午吃饭的时间，将下午的事务处理了一部分，紧赶慢赶才比江黎儿早了一刻钟到。
“大人，昨日实在对不住，一时嘴馋去买糕点了。”江黎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您今日特地又来了一趟，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没什么事。”欧阳朔抿唇。
他昨日想到江黎儿第一天任职，或许会紧张慌乱，或许会觉得应付不来，所以想过来开解安抚一二。
没想到江黎儿竟如此淡然，还有闲情雅致去买糕点。
果然是他多虑了。
江黎儿怎会与寻常女子一般娇弱？
“啊？”江黎儿一头雾水，“没什么事……”
你怎么还来两次？
不过江黎儿没问出口。
若没有提前与梁长歌约定好作画一事，她很是欢迎欧阳朔闲来没事到她家做客。
此时两人隔着一张窄桌相对而视，欧阳朔身上也穿着官袍，却因不是红色而显得灰扑扑，可穿在欧阳朔身上，显得稳重又不乏英气。
对面欧阳朔似乎猜到了江黎儿的未尽之言，自觉窘迫。
他目光偏向桌角，抬手掩唇咳了一声；“是有一件事……”
江黎儿竖起耳朵。
“我过几日，或许要离京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榜单轮空+教资考试，暂时暂时改为隔两天更一次，三月九日后恢复隔日更~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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