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仓，你在这里坐着干嘛呢？”江黎儿问。
梁北仓闻声转身，手里攥着几张纸，神色不自然地递给江黎儿。
“少爷，这是我们……欧阳少爷命我转交给你的。”
江黎儿想到那天两人不欢而散，没想到欧阳朔还愿意主动求和，藏在心底的郁闷瞬间消散。
“是什么?”她好奇地接过来展开，上面写着几行字，“卖身契……”
江黎儿的目光看向三张卖身契的落款，梁北仓、刘二花、张小翠。
“刘二花和张小翠是谁？”江黎儿摸不着头脑。
“奴婢入府之前名叫刘二花。”一旁的听雨答道，“奴婢猜测，张小翠大约是闻风。”
江黎儿嘴角浅淡的笑意僵住，复又看向梁北仓：“欧阳朔把你们的卖身契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少爷说……我们以后就是江府上的人了，所以让小的把卖身契转交给您。”梁北仓见江黎儿面色不佳，干笑了两声继续道，“少爷还说，若是您信不过从欧阳府上出来的人，腾出空来也可自行采买下人，到时再将我们遣回去就是了。”
此举看似妥帖，但有那天的争执在前，江黎儿总觉得欧阳朔是真的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她心口腾起火气，手中的三份卖身契被捏皱。
“听雨，去把闻风和我娘叫去正堂，我有事要说。”江黎儿道，“北仓，你也一起过来，”
听雨敏锐地察觉到江黎儿情绪低落，连连应下，忙不迭地去叫人。
没一会儿，听雨和闻风左右扶着江氏来到正堂。
江黎儿和江氏坐在主位，梁北仓他们在江黎儿的坚持下坐在两侧下首的位置。
江氏少见江黎儿如此严肃，惶惶不安道：“黎儿，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娘你不用担心。”江黎儿温声安抚了一番后，将三人的卖身契摊开，“这是他们三人的卖身契，欧阳大人今日特意送来的。”
江氏一愣：“欧阳大人这是何意？”
“谁知道呢……”江黎儿撇撇嘴。
见三人望向自己，江黎儿把三张纸契往前推了推，道：“北仓、二花、小翠，你们的卖身契现在在我手里，但我不强求你们留下。”
几人闻得此言皆是一愣，尤其是闻风那小丫头，听到“小翠”时都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左右看看，才惊觉这是自己卖身前的名字。
“若你们也不想继续为奴为婢，今日便可拿了卖身契回自己家去，抑或是想重回欧阳大人府上，也可自行决定。”
说最后一句话时，江黎儿看向梁北仓，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梁北仓心虚地偏过头。
他是欧阳府的家生子，爹娘都在欧阳府上做事，他从小和少爷一起长大，对少爷忠心耿耿，若是有机会，他肯定想回欧阳府。
可今日少爷交给他卖身契时，特意嘱咐说要他留在江黎儿身边协助。
“只要她不主动赶你走，你便一直留在这。”欧阳朔站在墙根，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瞥向大门。
“少爷，江少爷她散职回来就换了装扮从后门出去了。”梁长歌低声道，“要不要小的跟着她去……”
“不必。”欧阳朔收回目光，敛眸打断他，“你现在是江家的管家，该忠心的江家人。”
闻言，梁北仓急道：“少爷不要小的了吗？是不是小的什么事没办好？小的有错，少爷您随便罚我，求您别赶我出府……”
“你做事很妥帖，所以我才放心让你留在她身边周全事宜。”欧阳朔在他肩上轻拍，“若有一日江立要离开京城，你便还回欧阳府。”
梁北仓还要哀求，却再次被欧阳朔打断：“我后天要离京，归期不定，若我回不来……江家和欧阳府，到时候恐怕要你两头跑了。”
“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梁北仓惊讶地瞪大眼睛，“此行如此危险，我一定要陪您一起去！”
欧阳朔摇头：“不，万一我真的回不来，你得留下善后，送江黎儿离京回她老家去，再将我的遗书交给父亲母亲……”
梁北仓喉间酸苦，哽咽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咬着牙微微点头。
不怨欧阳朔消极，他因王家村的投毒案升迁后，背后的贼人彻底坐不住了，大理寺里明里暗里给他下了无数暗套，每次他出城办事，身边但凡少几个护卫，就会有暗箭朝他射来。
说句日日都活在刀尖上也不为过，这些旁人不知，但梁北仓作为欧阳朔的亲信，全都一清二楚。
所以江黎儿入职，欧阳朔不敢明面上过从亲密，生怕连累到她，在散职后兜数个圈子甩掉身边的眼线，才敢来见她一面。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江黎儿女扮男装，若是没有人故意刁难，在欧阳家的庇护下或许能演到致仕，可若是被有心之人针对，随时有可能露馅。
所以，原本想铤而走险通过江黎儿探查工部的想法被欧阳朔掐灭，甚至开始后悔把江黎儿牵扯进来。
“事已至此，只能逆水行舟。”欧阳朔看了一眼天色，“我该走了，若是天黑她还没回来，就去长街上的糕点铺子那寻一寻。”
“是。”
梁北仓目送欧阳朔蹑手蹑脚地从小路离开，垂着头回了双丰园。
“北仓，你怎么打算？”江黎儿见他神游，出声询问。
梁北仓一凛，起身向前两步，拱手郑重道：“除非少爷厌了小的，要赶小的走，否则小的一辈子忠心少爷。”
江黎儿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她抿了抿唇淡淡道：“我自是不会赶你走。”
梁北仓闻言泄了一口气，而后又重新提起，真诚地剖白忠心：“那小的就留下为少爷效忠，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江黎儿不置可否，又问：“二花和小翠，你们两个呢？”
再次听到自己以前的名字，两人的心都被一种奇怪的暖意包裹，面前神色温和期待的江黎儿，隐约间有几分家中姐姐的影子。
听雨和闻风……不，是刘二花和张小翠，她们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们愿一辈子服侍少爷左右，求少爷不要赶我们走。”刘二花认真地说完，脑门“咚”的一声磕在地上。
一旁的张小翠嘴笨，说了句“奴婢也是”，随即跟着磕了个头。
江黎儿见状也未多说，只点了点头：“好，既如此，这卖身契你们自己拿去吧，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无谓主仆。”
此言一出，其余四人都讶然。
江氏忧心忡忡，害怕他们拿去身契后心思大，万一将江黎儿女扮男装之事抖搂出去……
“黎儿……”
“娘，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江黎儿低声道，“忠心与否，原不在一纸契约之上。”
梁北仓迟疑地问：“少爷突然做此举，所谓何意？”
此事也不算突然起意，她前些天看着两个小姑娘在本该被父母照顾的年纪去伺候自己，心里就不太舒服，可再怎么说她们也是欧阳朔的人，她不好安排。
今日恰巧碰上欧阳朔要与她“划清界限”，她也趁此机会将此事处理了。
“意思就是以后你们都是自由身了。”江黎儿顾左右而言他，“想走随时可以走，想留下，我和母亲相依为命甚是孤单，所以愿意把你们当家人来相处。”
若是直接说出真实的“人人平等”的想法，从小浸淫在“人有高低贵贱”环境里的梁北仓和两个小丫头，未必能淡然接受。
想转变他们的想法，还得靠以后潜移默化的引导。
而且，她自来了这里，除了原身的父母，接触多的只有欧阳朔一人，身边亲友寥寥无几。
那日与欧阳朔不欢而散后，她更觉身边没人陪伴，孤独落寞。
江黎儿把三张薄薄的纸塞进他们各自手里，又推着还在愣怔的小丫头往外走。
“好了，二花、小翠，辛苦你们去做晚饭，改天等我闲了，一定跟你们学一学，不能总让妹妹们做饭。”
不是她刚说完“无谓主仆”就要自己打脸自己，实在是她那炸厨房的厨艺不敢出手，万一把厨房烧了，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北仓，辛苦你明日帮我采买一些铁矿石。”江黎儿道。
梁北仓不解：“少爷要这个做什么？”
“我之前把矿渣磨成粉兑水当做墨来用，没想到比寻常墨好用许多，所以想再制一些。”江黎儿解释道。
在盘安山铁矿时，梁北仓也曾看到过江黎儿捡拾矿渣，于是不疑有他：“是，小的明日送您去衙门后就去办。”
交代好事，江黎儿拉着江氏回了自己屋子说话。
“娘，方才我没来得及同你商量，但将卖身契还给他们，并非鲁莽之举。”江黎儿道，“他们毕竟是从欧阳府出来的，忠心的大概率也是欧阳府，我将卖身契归还，他们有想法大可以自行离去，不必强留引人生二心。”
江氏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防备欧阳大人？”
“并非如此。”江黎儿想起欧阳朔不听劝告一意孤行，颇为头疼，“只是凡事都要留有后路，以免临到头了全是烂摊子。”
江氏似懂非懂地点头：“娘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但娘知道，听我女儿的准没错。”
“娘……”被全心全意地信任，江黎儿感动不已，挽着江氏的胳膊娇声道：“明日我将制作矿彩的法子交给你，你带着二花和小翠她们一起做吧。”
江氏点点头，复又问：“闻风和听雨这两个名字多好听，怎的非要叫她们二花和小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