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听雨和闻风好听不假,却是她们为奴为婢时的名字。”江黎儿道,“若是我被人牙子卖去做大户人家的丫鬟,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娘亲会喜欢吗?”
江氏闻言轻叹:“你说的也是。”
两人聊了一会儿,张小翠就来叫两人吃饭了。
江黎儿在外面吃过“独食”,略吃了两口就饱了,饭后一头扎进屋里去赶稿。
灯火葳蕤摇曳,盯着笔尖太久看得眼花,江黎儿索性洗漱就寝。
一连数日,江黎儿都去梁长歌家与他合作绘画,回来后再挤时间教江氏和两个小丫头制作矿彩,只待画坊开业时拿去售卖。
至于画坊的名字……
“桃源斋?”几个字在梁长歌唇舌间细细品味了一番,他点点头,“画中仙神道法缥缈如梦,正如传闻中的桃花源一般,美妙,却虚无。”
江黎儿点头称是:“长歌所言正中下怀,若有机会,我还想用‘连环画’为赏画人缔造无数虚幻世界。”
“对了,画了好些画卷,我还没下印呢。”
江黎儿笑着从怀里摸出个玉质的印章,蘸了红泥在一幅画上落款。
“浮冬印?”梁长歌凑近看到红色自己后纳罕道,“这是你的号吗?”
听到自己之前画漫画用的“圈名”被大喇喇念出来,江黎儿倍感羞耻,嘴角的弧度有些尴尬:“算是吧……”
“江立”的名字不可再示于人前,那么只能用别名代称,思来想去,“浮冬”听起啦还算靠谱。
“长歌,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我的真名,所以日后在外人面前,烦请你称我为‘浮冬’吧。”说着,江黎儿接连给数卷画落了款。
梁长歌从善如流,答允后也开始给自己的画落款,两人只盖印章,胳膊就酸得不行。
桃源斋按部就班地修缮,江黎儿挑了个自己休沐的好日子开业大吉。
招来的临时活计敲锣打鼓,舞狮杂耍这些更是必不可少,江黎儿还请了一队乐师演奏喜庆的乐曲,桃源斋门口人头攒动,端的是一副热闹景象。
江黎儿一身灰衣,眼蒙透光白布,手里攥着根拐杖站在画坊门口,面前摆着个宽大的木桌,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梁长歌有些无奈地站在江黎儿身侧,他原本想着同其他画坊开业那般,请乐师演奏一曲清雅的曲子招揽客人,没想到自己的合伙人竟豪掷数十两银子,安排了这些喧闹的节目。
“诸位!”梁长歌敲锣,响声震得周围安静了一些,“大家或许对鄙人的姓名略有耳闻,梁长歌,曾有几卷画侥幸得了各位大家的青睐。”
梁长歌的名字一出,围观者的议论声涨了不少。
梁长歌的画在京城有些名气,但他淡泊不喜人多,所以只在画坊中寄卖画作,鲜少参与文人画师的聚会。
因而此时这位俊逸的男子突然自称“梁长歌”,还是如此喧闹的地方,他们颇为稀罕。
“梁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一人问,“还有你身边的那人,是……瞎子吗?”
围观者听到他的话,纷纷将目光转向江黎儿,不解的神色更浓。
“诸位莫急。”梁长歌朗声道,“今日是我与这位浮冬画师合伙所办的画坊桃源斋开业的大日子,浮冬画师虽眼盲,却身怀‘摸骨画人’的绝技。”
“什么摸骨画人?他真是瞎子啊?”
“瞎子也能画画?”
“梁先生,你莫不是在刷我们玩?”
梁长歌轻敲两下锣鼓,人群逐渐安静。
“若是不信,诸位大可以来试试。”江黎儿含笑道,“我只需抚摸过那人的面庞,便可立刻描画出来!”
“我不信!”
人群中,一个健壮的男人举着手挤到桌案边,手在江黎儿面前晃了晃。
“你来画我试试。”
“这位大哥,请到我身边来。”
男人二话不说绕过梁长歌到江黎儿身边,见对方只到自己胸口,又自觉地弯下腰。
透过眼前几乎透明的白纱,江黎儿将他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她抬手从男人头顶往下摸,捏捏他圆溜溜的大鼻头,食指和拇指装模作样地丈量他下巴的宽度。
“您的模样现下已在我心中了。”
江黎儿故作深沉地点头,一摊手,梁长歌便眼疾手快地递上蘸好黑色矿彩的毛笔。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江黎儿果然将男人的面容画得栩栩如生。
人群寂静了一瞬,原本听不清的乐曲此刻震耳欲聋。
而后又是惊讶、好奇的议论,对于江黎儿“是不是装瞎故弄玄虚”的怀疑也纷至沓来。
原以为还需像之前一样,从围观者中找到一位大夫诊脉证明,没想到却有一人主动从人群中跳出来为她作证。
“杜老板?”梁长歌一愣。
“半月前这位浮冬画师曾在我珍韵斋作画,当时我也怀疑她眼盲的真假,但经大夫把脉可证绝对是真!”
说着说着,杜衡麒看向江黎儿的眼神变得幽怨。
他听闻京城似乎有一家新的画坊开业,闲来无事便同其他几位画坊老板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没想到开画坊的竟是一去不返的江画师,和许久没去寄卖画作的梁先生。
“江小兄弟,咱们说好的合作,我等了许久都没有你的消息,再见时你竟同梁先生合伙开了画坊。”
此言一出,有几位格外关注书画的看客纷纷应和:
“确有此事,珍韵斋墙上挂着的那幅神兽图,似乎就是出自一位江姓的盲眼画师。”
“杜老板当宝贝似的那幅画,原来就是这位浮冬画师所画。”
“浮冬画技不错,为何从前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江黎儿略显愧疚:“不好意思啊杜老板,以后若是机会,咱们还是可以合作的。”
杜衡麒神色间的怨念更甚:“你都自己开画坊了,还有什么机会?前些日子的痴心等待,终究是错付了……”
闻言,江黎儿哭笑不得。
好在杜衡麒也知晓今日的主角是谁,为她证明后便如被抛弃的糟糠之妻,落寞地摇头退回人群。
“浮冬画师,我也想请你为我摸骨画像!”一个年轻男子兴致勃勃道。
旁边的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也争先恐后道:“我也要,一幅画像多少钱,浮冬画师您直说便是!”
“画像不要钱,不过……”江黎儿顿了顿,“新店开张,想请各位大家照顾照顾生意,凡是今日在我桃源斋购买画卷或颜料者,都可以免费体验摸骨画人!”
所谓“摸骨画人”,本就是用来吸引人的噱头。
江黎儿知道装瞎骗人不好,也是为了画坊才出此下策,但若是以此赚钱,她的良心会狠狠谴责自己。
江黎儿和梁长歌一起将围观者引进画坊中,原本只想随便买幅画就去体验“摸骨画人”的顾客们,在看到满墙奇幻的画卷后,都不由自主地定住了脚步。
“这是……自九天之上下凡的神女吗?”
“天神!天神佑我!”
“与珍韵斋相似的神兽图!壮哉!”
“这一排神兽图我全都要了!”杜衡麒第一个从壮丽玄妙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他拉着一名伙计,胖手一挥:“快!快给我收起来!”
反应过来后的人们争相抢购,在神兽图的购买上产生了争执。
“杜老板你这样可不地道,神兽图我得要一幅!”
“这几幅神兽图长得都差不多,杜老板你要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分我一卷!”
“浮冬画师,梁先生,你们说,这画要卖给谁?”
此言一出,争抢神兽图的几人纷纷将目光转向江黎儿和梁长歌。
梁长歌闻言双眉微皱,江黎儿也有些纠结。
方才梁长歌已悄悄向她介绍过,这几位与杜衡麒争抢的顾客,都是京城数十年老画坊的老板,他们不好得罪。
“江小兄弟,看在咱们之前的交情上……”杜衡麒下意识地攀关系,但想到他们似乎也是有一面之缘,咳了一声继续道,“看在我之前被你放了鸽子的份上,把所有的神兽图都卖给我,就当做补偿了。”
江黎儿思索须臾,忽而有了主意,她握着拐杖朝几人拱手施礼:“多谢各位抬爱,只是这神兽图,我本不想卖的……”
杜衡麒几人都皱起眉。
正欲言,江黎儿却又道:“因着此神兽图是我最喜爱的作品,所以不愿它们被买走后拘于一室。”
这话说得倒没毛病,作者的确都想自己书画流传久远。
“如此卖给我就最好不过了!”杜衡麒得意道,“我为它空出一面墙来,珍韵斋成百上千的客人都能赏玩一二。”
另外三人相视一眼,他们的画坊在京中有名气不假,却都抵不过珍韵斋。
“浮冬画师,我……”他们还想再争取,却被江黎儿抬手止住。
“若想买也不是不行。”她道,“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杜衡麒上前一步迫不及待道:“你尽管说,就没有我珍韵斋开不起的价格!”
江黎儿却摇头:“这画我不收钱……”
“不收钱?!”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探究与惊讶。
“我想将这一组神兽图复刻出来,刊印成册售卖。”江黎儿隔着白纱扫过他们的面色,“哪位老板愿意与我合作,这些画便免费赠与他。”
一旁的梁长歌讶然,这组神兽图,恐怕能被几位老板抬价到百两银子,就这么白送……
他启唇欲拦,江黎儿却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
梁长歌侧目,正撞见江黎儿嘴角狡黠的笑意,他释然失笑,沉默地立在江黎儿身侧。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将画作刊印成册?恕老头子我见识短浅,从未见过此等物件。”年纪最大的老板率先拱手退出,“新鲜事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折腾吧,老头子我还是去看看梁先生的山水画吧。”
见状,另有两个画坊规模稍小的老板退出了。
最后只剩杜衡麒还站在原地,纠结地拧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