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离守了一夜，终于撑不住靠在桌前浅眯了一会。
天刚刚亮时，老李头就捧着一袋纸钱过来吊唁了。
她一身酸痛的起身，给来客泡了杯茶。
上完香，老李头问周离：“你之后怎么打算？”
他知道环卫那个岗位是周离姥姥的，现在姥姥一走，岗位自然不会有了，毕竟哪家单位也不会聘用一个未成年去上岗。
周离抿抿嘴：“等姥姥下了葬以后再说。”
“不管以后你想做什么，你得先读书，”老李头抬头看了一眼灵位：“你姥姥应该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吧。”
老李头在燕尾巷子收废品这么多年，也是看着周离长大的，他看着孤零零穿着孝衣的周离一人，还是颇为心疼的。
他把周离当成半个孙女，如果他有底子，其实他是愿意供着这孩子继续上学的，可他孤寡老人一个，自己都要领着低保，没什么能力，一把年纪了也就揽个自己的生计，只能无奈作罢。
周离“嗯”了一声，对于要读书这件事没有发表意见。
老李头离开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得到通知的客人吊唁。
姥姥是随着姥爷许多年前从外地过来南城谋生的，当年的亲戚朋友全断了联系，所以人脉并不广，也就姥姥当环卫时相熟的几个同事，以及燕尾巷子邻里邻舍几户人家过来烧柱香了。
对于亲人皆逝的周离，他们的态度，也唯有叹息。
因为客人少，不到中午，就走了个七七八八，灵堂前又恢复了一片清净。
第三天的时候，下葬的工人过来了，他们收费确实不算很贵，以一人两百的价格谈妥，负责将寿盒装进棺材里，又抬去山上埋葬。
院门口，周离走在最前面，带着孝帽，捧着灵位和照片，几个工人负责抬着棺材和奏乐，却没人手在旁边一路洒纸钱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在邻居里求个人帮忙时，一只白皙的手接过了装着纸钱的篮子：“我来吧。”
今天的苏月现特意穿了一身黑色，打扮得十分低调，右手臂上，还戴上了一朵白花。
周离看了看她的脚下，经常穿的高跟鞋不见踪影，换上了一双容易走路的运动鞋。
她不确定地问道：“你也要跟着去山上？”
“当然，”苏月现一脸这还用问的表情：“我就是过来帮忙的。”
她今天连丁助理都没带，一大早就自己开车赶过来，生怕没来得及赶上下葬。
周离左思右想才答应：“那你到时候体力不支要告诉我啊。”
苏月现差点被逗乐了：“你可别瞧不起我，我好歹是一个要做手术的医生，一场手术站几个小时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谢谢啊。”
周离努力压下涌上心间的感动，她知道面前这位主儿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为了帮她，不但不辞辛苦，还肯放下身段，一路帮她干这种丧事的活。
明明自己却与她非亲非故，她居然做到如此地步。
欠这个女人的恩情，她真的还得完吗？
苏月现似是看出她的情绪，轻拍她的头：“别想东想西的，先干正事。”
“哦。”周离朝身后挥挥手示意，一切具备，工人们吹起唢呐启程。
去山上的路不近不远，苏月现在旁边每隔五十米洒一次，纸钱洋洋洒洒飘了一路。
本来经过几天的心态调整，周离已经努力开始接受这件事，但这种氛围的衬托下，她吸了吸鼻子，又有些想哭。
直到来到山上，看着工人们将棺材埋到母亲的坟墓旁边，又一铲一铲的堆上土，她终于没忍住，跪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什么面子，什么长大，什么成熟，她都不管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哭。
苏月现不顾地上的泥土，蹲下来轻轻拥住了她。
“别怕，”她轻声道：“还有姐姐在。”
“姐姐……”周离嗫嚅着，埋进了女人的怀里，嗅着幽然的铃兰香，仿佛暴露在外的一道伤疤在被清柔的泉水洗涤、抚平。
她也有姐姐了。
上天，这是你在我失去一切之后，又补偿我的惊喜吗？
所以，我能相信你吗？
——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离开始收拾姥姥的遗物，老人东西不多，基本都是衣物之类，她就留了个围巾做纪念，其余全堆在院子里烧干净了。
这也是姥姥要求的，她说这些物什虽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但给她烧过来，好歹让她在地下的时候有个念想。
环卫局那边已经来信，自动销了姥姥的岗位，结了周离工资，她之后就已经不用去了。
对此周离没有意见，他们能在姥姥生病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替了姥姥的岗位，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竟然有些茫然。
坐在书桌前，她拿起纸笔，给自己列了两条道。
第一条，用手里的一万多元，去租个小门面开个面馆，可行性百分之六十到七十，但生意难做，存在创业失败的风险。
第二条，听姥姥的，去读书……
她以前成绩还不错，但她对于自己要读什么大学，去什么专业，暂时没有任何想法，而且现在她已经落下快一年的功课，不知道再次回归课堂，还能不能跟上进度。
手中的存款仅有一万，要承担她接下来高中所有的学杂费、生活费，甚至上大学的学费与生活费的话，就算学校有助学金申请也远远不够，她也必须利用课余时间去兼职…
周离正沉思着，外面院门被敲响：“请问周离在家吗？”
还有谁会来？
有些疑惑，周离打开院门，发现陈诗柚居然站在院门口。
“小离。”陈诗柚有些腼腆地看向她。
“陈诗柚？”周离诧异：“你怎么…来了？”
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居然会是陈诗柚，而且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住址的？
“我听说姥姥的事了……”陈诗柚斟酌着词语，害怕又勾起周离的伤心事：“我有点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小离你还好吧？”
“你一个人怎么来的？”周离望望她身后，没有看到其他人：“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呢？”
“哦我从老师那里要的地址，”陈诗柚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我自己搭的士来的，有打扰到你么……会不会太冒昧了？”
“哦，不会，”周离侧开身子，招招手：“你先进来吧。”
陈诗柚进了门，先到灵堂吊唁了姥姥，她看向周离：“小离，你…还好吧？”
“没事，”周离摇摇头，不想多说：“你喝点什么？”
“就喝水就好了。”
她给陈诗柚泡了一杯水递过去，看了看天色：“谢谢你特意过来一趟，但是燕尾巷子这地方太乱了，现在又是晚上，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下次还是不要这样随便跑过来了，你要是想来，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这一路过来，陈诗柚确实走得忐忑极了，经过巷子的时候有些房门边上，蹲着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还流里流气的青年，总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笑，其中一个红毛还朝她吹了一声口哨，吓得她拔腿就跑，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起哄大笑声。
不过这些陈诗柚都没讲出来，她还有些担心，周离一个女孩子独自住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的安全么？
不过听到周离的话，她还是有些欣喜：“真的吗？你愿意来接我？”
周离奇怪地看她一眼：“对啊，只要我有时间的话——不过你来我这里干什么呢？我这地方破破烂烂的，又不好玩。”
“怎么会不好玩呢，”陈诗柚笑了：“有你在的地方就很有趣。”
顿时感觉同桌对自己的滤镜是不是太重，周离有点噎住：“额……你怎么回去，要我送你吗？”
不是她想赶客，而且周离实在不知道如何跟这么热情的同学打交道，她以前在学校里都是独来独往，唯一交流多一点的也就这个同桌而已，但尽管如此，她也觉得自己跟陈诗柚并不是很熟悉。
不过对于陈诗柚这么晚大老远的跑过来，她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没事啦，我姐刚好在附近办事，等会她和丁助理会开车来接我的。”陈诗柚其实挺想让周离送送她的，但是这么晚了，她也舍不得让周离一个人出门。
“你姐？”听到关键字，周离立马竖起耳朵。
“就是月姐姐啦，上次你见过的，”陈诗柚提醒道：“就是在我家那次，她还给我送饭了，还记得么？”
记得，可记得了，连我姥姥的葬礼都是你姐陪着的，能不记得么。
周离心里嘟囔着，莫名地对这句“我姐”有点小介意。
那女人，是不是谁来了都得叫她句姐？
“嗯，记得，”周离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当时还送我回家了，真是感谢。”
“没事啦，”陈诗柚笑起来：“月姐姐人很好的，你跟她多接触的话，也会很喜欢她的。”
“以前没听说过你有个姐姐呢，”周离状似无意地闲聊：“她是你表姐，或者堂姐？”
说到这里，陈诗柚突然黯下眼神：“她是我嫂子……”
嫂子？
周离感觉心中狠狠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姥姥：孙女和孙女媳妇一起送我，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