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苏月现摁住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软尺上的数字,无意识地在周离耳朵旁边浅浅的呼吸着:“嗯……一米七二……”
她放开周离:“你原来多高来着?一米七?”
“嗯,”周离摸摸自己发烫的耳朵:“是一米七。”
“长了两厘米。”苏月现有点满意:“所以还是有效果的嘛。”
“接着喝,”她拍拍周离的头:“你骨骼还没闭合,还能再长,不止牛奶,其他营养也要跟上。”
周离撇撇嘴:“要那么高做什么。”
傻大个似的,每年穿衣服都比上一年的又短一截,意味着又得浪费钱去买新衣服。
“你这小孩,”苏月现笑着嗔她一眼:“别人羡慕你长这么高还来不及,你倒是嫌弃上了。”
听她这么说,周离看了看高度差不多到自己眼睛位置的女人:“那你多高?”
“我啊——”女人拖长了语调,突然狡黠地朝周离一笑,手中的软尺递了过来:“你想知道?那就自己来量啊。”
周离差点被呛到:“咳——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苏月现眨眨眼睛,突然委屈道:“啊,原来阿离不愿意给我量啊。”
“没有不愿意!”周离反驳。
“既然没有不愿意,”苏月现把软尺放在了她手里:“喏,那就给我量啊。”
其实本来苏月现只是随口一说,但看周离这样手足无措的反应,她就莫名其妙很想逗下去,身子贴去了墙边:“快点嘛。”
自从碰上了这个小朋友,苏月现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点恶趣味在身上。
周离拿着轻飘飘的尺子,却感觉自己在拿着一坨秤。
“站…站好。”她学着刚刚的苏月现,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苏月现轻笑出声:“已经站好了。”
“哦…”
她挪着僵硬的步子,凑近眼前笑吟吟的女人,屏住呼吸,几乎是凭着本能蹲下再站起来,手指带着尺子滑过女人的腿、腰、上身、锁骨……
周离感觉自己不是在测量,而是在描摹一副烟波浩渺山峦起伏的水墨画。
软尺来到最上面,她将书轻轻贴近女人头顶,两手都撑在女人两侧,因着身高优势,这样的动作,将稍矮一点的女人拘在了一片小小的空间里。
苏月现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的动作,小朋友轻咬着唇,双颊有点微红,显得整个人更加唇红齿白,可能是有点紧张,睫毛微微颤动着,如此近得距离,她轻易地就能嗅到小孩身上好闻的薄荷清香。
两人呼吸交错。
周离无意中一低头,与女人郁郁秋水的眸子对视。
她眉梢眼角温柔如初,与其陡然相视,似一场惑人的清冽柔风与流深静水刹那相遇,让误入其中的旅人沉醉其间,不知归路。
“量好了吗?”清风中忽然传来一声轻语,惊醒了发愣的“旅人”。
“怎么又发起呆来,”苏月现无奈地捏捏她的耳朵:“量到一半都能发呆,你是呆头鹅嘛?”
“没——”周离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看向软尺上的数字:“嗯——身高是一米六六——”
报完数字,她赶紧拉开了距离。
“一米六六啊,”苏月现感慨道:“本来觉得自己挺高的,但是跟你一比,就不算什么呢。”
“没关系,”周离想起自己以前不知道在哪看来的定义:“一米六五以上一米七以下,是女神身高。”
苏月现一愣,被一脸正经说着这话的周离逗笑,轻捂住嘴:“所以你觉得我是女神嘛?”
“我——”周离没想到她会抓住这点反问,小声道:“你…你当然是了……”
你还不是女神,谁能是?这个不是她周离的主观意愿,而是一种客观事实。
“女神”这个词,放在别人嘴里形容她,苏月现一定会觉得这人油嘴滑舌,但被周离低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出来,她心里就是十分受用地涌现一些愉悦感。
“啪——”
窗外冰雹声更大了,两人同时抬头看过去。
苏月现走过去把窗帘拉上,示意道:“你看,我就说今天会下吧。”
“哦…”周离看着她,突然想起之前苏月现假装自己害怕的样子,脑子发懵脱口而出:“你不是说自己害怕吗,怎么看不出——”
怎么看不出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说到这里时周离突然戛然而止,心中暗骂自己笨,大家都心知肚明苏月现只是找个借口想帮自己的事情,非得刨根问底的戳穿,简直没眼力劲到透底!
苏月现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突然又表情一变,一声勾人的桃花眼委屈地朝周离眨了眨:“是啊,我是害怕呀,害怕到不敢一个人睡呢。”
“你猜我为什么进来送牛奶?”女人贴近周离,虚虚地拥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睡呀。”
周离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定身法定住,明明心里在疯狂叫嚣着快点拉开距离,但就是迈不出哪怕一个步子。
少年人潜意识里直觉到了危险,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被这种罂粟般的危险吸引。
“你——”周离维持住表情,好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别太近——”
“怎么了呢?”苏月现歪歪头,卷曲的长发有一丝落在了周离脖颈:“我抱抱自己的妹妹怎么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小朋友这么“抗拒”自己的接近,但是每次看到周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心里那潜藏的恶趣味就又悄悄上线。
她就是莫名很喜欢看周离,拿自己无可奈何又要努力维持淡定的样子。
周离觉得自己脖颈那里痒得好像被一千根羽毛扫过,终于受不了地大退一步:“姐姐!”
她深呼吸一口气:“很晚了,该休息了。”
苏月现见好就收,笑盈盈地抬手捏捏周离的脸:“好了,不逗你了,晚安,早点睡。”
她转身朝门边走去,打开门,又顿了一下:“明天丁助理会去你那帮你把高中教材拿过来,周一就要上学了,你这周末可以在家里好好复习。”
说到读书的事,周离也跟着神情严肃起来:“好的。”
“不用这么紧张。”苏月现失笑:“我只是帮你拿过来准备好,但只怕是你都把教材都快背下来了吧。”
当初在小朋友书柜里看到那些都快被翻出毛边的教材,还有教材上做着的密密麻麻又思路清晰的笔记,她就知道,周离是个多认真又多努力的孩子。
说句对比的话,她自己在上学时也是年级数一数二的优等生,但论刻苦,苏月现自觉是不如周离的。
在某种程度上,她其实很敬佩她,敬佩这个比她小十三岁的少年。
生活的困苦并没有她打击到,如果不是那天亲人的离世,她甚至没有见过周离情绪崩溃的时候。
她一边心疼,一边欣赏。
周离的态度,值得她去学习。
“……”周离没有作声,虽然有点夸张,但她确实可以说是把教材大概背了一下,虽然不是说精确到每个字倒背如流,但哪一面哪一页有些什么内容,她的确是了如指掌。
但这么说出来,感觉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
“晚安。”最后,她憋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苏月现笑着看了她一眼,轻轻掩上了门。
——
周一,周离醒得很早。
其实她从昨晚起就在辗转反侧了,这是她时刻快一年重新回到学校,她心里的情绪,远不如面上看到的那么淡定。
当时咬牙退学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再回到课堂上了。
周离向来独来独往,在学校一个人惯了,固然长相优越、成绩优异给她带来不可忽视的存在感,但她那孤僻的性子,总给她身上打上了一种清高的烙印。
远不如清纯甜美又平易近人的陈诗柚来得受人欢迎。
但偏偏陈诗柚又与她走得最近。
周离出了房间,正准备去餐厅准备早餐,却发现灶台前已经站了一道倩影。
她的长卷发用鲨鱼夹高高盘起,单穿一件V字低领毛衣,露出修长的脖颈,袖子卷起露出半截手臂,身前穿着围裙,正低头认真地在切着一片吐司。
比起平时职场女性的颇具气场,此刻的苏月现温婉居家的样子,竟也十分合适。
“快来吃早餐,”见她过来,苏月现笑着帮她拉开椅子:“我厨艺没你好,也就会做做这种简单的三明治,可别嫌弃。”
周离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摆着的煎得金灿灿的吐司,里面夹着鸡蛋、青菜,简单却好看,一脸认真道:“不会嫌弃的,肯定很好吃。”
别说本来就做得很不错的样子,就算眼前摆得是什么黑暗料理,她也会十分心甘情愿的吃下去。
不为别的,就因为是苏月现做的,是苏月现特意为她做的。
周离愿意欣然接受。
苏月现咳了咳,有些心虚地把桌底下的垃圾桶踢得更远了。
那里面,装着的是三份黑漆漆的、惨不忍睹的、实验失败的证据。
嗯,这份证据,就永远不要出现在小朋友面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苏姐姐:我也是有偶像包袱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