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淅淅沥沥下了两天雨，秋意渐浓。

二中即将在周四举办为期两天的校运会，彻底热闹一阵，本届疯狂运动月就到此结束了。

光棍班的排球小队在冠亚军争夺赛上意外胜出。

并非险胜，而是以绝对优势拿下了今年高三组的冠军。

这意外的荣誉，全仰仗于最后一名替补队员，李凯。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自从临危受命赢了一场比赛后，李凯像是突然被什么脏东西打通了任督二脉，在赛场上所向披靡，频频扣杀，竟然活成了光棍班的新招牌！

那一套套顺畅丝滑行云流水的组合拳，把场边的柯志雄都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体委到底给李凯进行了什么魔鬼特训，竟让这个过去总好吃懒做的小胖子一夜间脱胎换骨了！

这段时间，还有一件事让柯志雄倍感意外——

程易同学，向来游离在集体之外的火箭班坠机患者，竟然也来看比赛了？？

这位程易同学不仅来观摩了排球决赛，还在中场休息时给几名上场队员临时规划了新战术，三言两语就把条条框框说得有理有据，让向来在运动领域清高自傲的周知雨都心悦诚服，毕恭毕敬地喊了声“程指导”……怎么看都不像那位程易同学！

而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宋写同学，倒是心甘情愿变成了为大家端茶倒水的宋小二，在赛场边安排了一溜子的冰镇饮料和垫饥烤肠，自己则坐在地上美滋滋地啃了一根又一根，不忘招呼围观群众放心自取，不必客气！

他完完全全替代了李凯过去的角色，还乐在其中，怡然自得……

这所有的异状，导致柯志雄近日来眼皮总跳，那颗老心脏又悬了起来。

是一种不详的预感……或许，班里马上就要变天了。

音频事件后，宋写也和柯志雄汇报过他们这组奇葩对子的救赎进展。

或许是少年自己也不敢确信，他只草草说了几句“有突破”，“可以期待”，“或许有惊喜”……

没给柯志雄提供什么有力证据，也没再细说其他的潜在归因。

程易倒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和过去一样，他会在午休和傍晚时段泡在蒋杰的监控室里敲代码。毕竟手里的项目还在进行中，钱都收了一半，总不能半途而废。

但他一定会空出晚自习放学后的时间，逮住突然有紧迫感疯狂“冲尖”学习的宋蜡笔按时回家，一刻也不给逗留。

宋写依旧没见过他哥把学习当正事，也不知道下次月考到底能有多少惊喜。

只是在偶尔半夜出门讨水时，会看到隔壁门缝隐约透出的一点微光。

起初，宋写以为程易是拉不下脸面，没法跟他一起刷题，所以才趁着大晚上无人清醒时偷偷给自己开小灶。

毕竟颓了一年多，省重点的第一宝座又常换常新，可不是那么容易夺回来的！

宋写理解，并隔着一扇门问候了他哥全家。

可没过两天，他就被打了脸。

在某个难得不赖床的清晨，宋某嘤嘤呜呜憋着一泡尿艰难起床时，正巧赶上隔壁房间开门。

他才发现，屋内的那点光亮并非来自开小灶的学习台灯，而是床头的一盏小夜灯。

他哥才没有熬夜学习。

他哥只是单纯怕黑。

怕……怕黑？

程易竟然怕黑？？

程易怕黑？！！！

知道真相的宋某偷着乐了老半天，又屁颠屁颠给屋内各处补装了一堆“蜡笔”形状的小夜灯。

他解释说自己半夜起床喝水时总磕到沙发，晚上太暗了，摸黑不安全！

为了让他哥信服，少年拿光源着重点缀了客厅和厨房，并按自己到访不同区域的频次分别设置了灯光颜色——小蜡笔灯是可以变化色彩的。

就这样，一套骚操作之后，宋某把整个小家搞得五颜六色的，半夜醒来更瘆人了……

周五下午，在校运会闭幕前，高三组还剩最后几场接力赛。

宋写不听劝，昨天坚持上场跑了次男子五十米，结果速度爆发起来冲得太猛，左眼又跟着隐隐生出了一阵灼烧感。

程易是说什么都不让他再继续上场了，自己替起了接力的位置。

这消息一出，惹得常年被迫跑最后一棒的大粉头子周知雨欣喜若狂，从上午开始就形影不离地跟着兄弟俩，生怕人跑了似的。

在报名阶段，宋写就被周知雨凑单塞了两场接力，分别是男子4x100和男女混合50米迎面赛。

即将开始的就是高三组男子4x100接力，程易已经去候场了，闲来无事的宋写只能跟着报名期还没迸发体育细胞的李凯混。两人一路扛着专业设备在操场扫荡，准备应班长要求给各位运动员抓拍狰狞特写，为明年夏天的班级毕业册收集少年们最为生动的青春素材。

一声枪响，新一轮的男子接力赛正式开始。

光棍班抽签抽到二组，此刻参赛的四名猎豹少年已经候在了草坪上，耐心等待专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

光棍班在柯志雄的带领下全员一身红，十分喜庆，在人群熙攘的操场上很好辨认。

而设计师苗一悦为了拯救大众审美，特意在赛前搞了一堆红色发带，要求运动员上赛场时必须佩戴。虽然大家都鬼哭狼嚎的，但在行动上却异常听话，一个个都仰着头装起了拽酷美少年。

红发带配上同色班服，确实挺像那么回事儿。

平日里土味十足的一众野猴突然多了不少时尚感，就这样随性自然地在人群中一站，满身的少年气直接就冲了出来，在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特别是本就出众的。

远远看着程易和周知雨换了站位，宋写立刻扯着李大摄影师直奔他哥的跑道，其他人谁也不管！

真是……稍微有点姿色就行了……

何必帅瞎他的狗眼……

宋某趴在看台上一脸星星眼望着他哥流口水，根本走不动道。

啧，他眼光真好！

啧，他竟然认了这么个哥！

啧，他哥真帅！！

啧，今晚回去一定要好好摸一摸，摸一摸……

“哇靠，是程易！他也上场欸！”

旁边的女生突然用力撞了一下同伴，指着不远处的身影激动跺脚，惊呼道：“我没看错吧！是他吧？！”

“哪儿哪儿哪儿？”另一女生更夸张，还没锁定目标位置就先将手机录像备好了，追着人问：“哪儿？！”

“那边，那边，最外道那个！之前都没见他参加过校运会，还以为是柔弱型弹唱帅哥～没想到竟然能跑最后一棒！有得看了！！”

“对对，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鲜活的……走！快走！咱去跑道边！近点近点！！”

李凯刚在看台上立好设备，就看到宋写蠢蠢欲动也想贴到跑道边，可惜越来越多的同学闻声而来，下面已经不好给机器站位了。

“这里视野好，全场都能看到，放心吧，宋哥，绝对高清！”李凯拍着胸脯和他保证。

“嗯……”宋写应得心不在焉。

他不自觉跟着下排的女孩子们一起掏出的手机，调整角度，蓄势待发。“真他妈帅……”

“那当然！巨帅，巨巨巨帅，我们程老大是谁啊！”

捕捉到那声低语的李凯立刻切换到八卦模式：“宋哥啊，你是来得太晚了，以前学校歌手比赛的时候，咱程老大简直称霸全场！那欢呼尖叫声，真是震耳欲聋，差点没把操场给炸了！”

“真的，市公众号都跟着转播，牛逼着咧！”

“那段时间，总有校外女生蹲点偷拍录像，搞得火箭班全员护着他走，可谓是红极一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是……唉，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成绩突然变差了，没少被学校明里暗里点名……也是心理素质好，换我啊，我早退学了，这落差一般人可受不了啊！”

李凯擦拭着宝贝镜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高三后就没什么活动了，今年元旦晚会也轮不到咱上台，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估计以后都没机会看咱程老大开嗓咯……不过，宋啊，你是啥时候认的哥，我看你俩之前不是还挺尴尬的吗，怎么最近天天凑一起，都不带我了！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啊，说来给我参谋参谋呗，我也想有这么一个哥～”

“滚，他只能是我哥。”

宋写闷哼了一句，把话说得毫无底气。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好像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层“秘密”关系。

他在学校里大多都是直接喊“程易”，或者和其他人一起高呼“程老大”，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偶尔嘴漏，才不小心被李凯听了去。

他没打算公开的。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拧巴。

他很高兴，他特别高兴。

但是不能公开。

好像一旦公开了，这个“哥”就容易被人抢走似的，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就像现在。

场边为程易欢呼雀跃的人越多，他越没有安全感。

宋写突然觉得有点遗憾。

过去两年，他不小心被隔绝在了程易的世界之外，一点亲近的机会都没有。

他没能参与他哥的生活。

不是有点遗憾。是很遗憾，非常遗憾！

受母亲的音乐天赋影响，程易会唱歌不稀奇，唱得好也不稀奇，因为歌唱得太好而被大家喜欢更不稀奇。

但自己竟然从来没见过！

少年心底泛酸，莫名生出一种嫉妒来——

他嫉妒过去能参与他哥日常的每一个人。

第二组接力赛即将开始。

场边熙熙攘攘聚集了大量围观群众。放眼望去，这人头数至少比一小时前多了一倍，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何而来。

李凯又调侃了宋写几句，可惜都没得到回应。

随着新一声枪响，李凯不得不放弃八卦，集中精力开始静心拍摄。

这批次的挑战选手全是荷尔蒙爆棚的理科派系，比赛全程竞争激烈，现场肉眼差距极小，周边所有学生都跟着沸腾呐喊，举着自己的宝贝手机拍个不停，场面一度变得极为热闹。

宋写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此刻，他脑子里全是些矫情的东西。

比如，今日晴空万里，飞机云的弧线在头顶上方绕了好几个弯，依旧久久不肯散去。

不知道是不是地面上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人。

又比如，他哥明明是极为普通的一身红，却莫名红得耀眼，在阳光底下生生闪着光，惹得他频繁过敏的左眼再次生出了一阵燥热。

实在生涩难咽，刺痒难捱。

再比如，记录这一刻最好的方式不该是电子产品，而是人类的双眼。

画面透过眼睛会带上那一瞬的所有情绪，有情绪的画面才能在脑海里留下最为深刻的烙印，使记忆永葆鲜活。

记忆永葆鲜活……

宋写不知道自己混乱的脑子里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有的没的。但他这样想了，也确实这样做了。

在程易接过彩色交接棒的瞬间，宋写放下了面前遮挡视线的手机，任由破云而出的太阳肆意在睫间洒下金光，用双眼将画面定格——

那个红衣少年于喧闹人海之中飞驰而过，放肆又张扬。

是组内第一。

终点处的程易立刻被周知雨和几名热情队友一同横抱举起。

人群不断围了过去，蒋天新也混在其中，还有许多宋写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们毫无顾忌地和他哥相拥，相撞，大笑开怀，像是在庆祝一场僵持多年才终于打下的胜仗。

“哦！我想起来了！好像在高一球赛的时候，程老大就不小心被绊了一跤，结果打了好几个月的石膏，被誉为二中最帅独行侠！”

收集完接力素材的李凯同样被场边发疯的人群吸引，他吧唧了两下空荡荡的馋嘴，好心和宋写解释起这莫名其妙的热闹来：“后来，不管是球赛还是其他，你哥就一直没上过体育场。估计是见得少，毕竟像我们程老大这种神，简直是样样通吃，过去就没什么他不擅长的……”

“嗯。”宋写闷声应着。

少年刚刚与骄阳硬扛的左眼早就红了起来，泛着零星泪光。

“哎哟！怎么了这是？是你哥，你哥，你一个人的哥！没人能抢的，放心吧！”

李凯眼疾手快移动机器，龇牙咧嘴朝宋写狂摁了好几下快门，调侃道：“啧，这表情，怎么跟个吃醋的小媳妇儿似的～我得记一下！”

“滚，不准拍！”

宋写立刻拿手挡脸。

可惜他晚了一步，吴漾和苗一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举着手机朝他俩一顿乱照。

“记录一下辛勤工作的幕后人员们。”吴漾笑着解释。

“辛苦辛苦，今天挺热的，你们要水吗？”苗一悦不等回应就给他俩一人塞了一瓶刚出冷藏柜的冰水，继续说道：“还有最后的往返接力就结束了，待会儿散场别跑这么快啊，柯佬说了，他要请大家喝秋天的最后一杯奶茶，按现场人头算。”

“真的？？”李凯一提到吃就来劲儿，特别是能白嫖的！

他连忙问：“现在订了好吗，大概啥时候到啊，到了就吱一声呗，我肯定第一时间帮忙跑腿！”

“有人负责拿，不会少了你的，就知道吃吃吃……好好录你的视频！”

吴漾照旧呵了李凯一声，转头继续对宋写说：“对了，刚刚我在东门值班室看到有程易同学的包裹，但收件人电话那栏竟然是学校的座机号，不知道填到哪个办公室去了，还写着高三18班，怕是联系不上人就丢那里了，保安室只顾保管不顾分发的，你待会儿和他说一声？”

“哦，没问题。”宋写应着，又想到东门并不顺路，索性现在有时间就先去帮程易取回来。

他问吴漾：“我去帮他领吧，学校包裹可以代领的吗？”

“可以的，带上学生证登记就行。”吴漾说。

“好。”

“不过……可能有点大，一个人不太好搬，要不晚点再找个苦力一起去？”

“没事的，我先去看看。”

宋写远远望着还在人群中心的程易。

罢了，他哥的世界实在是热闹至极，现在根本没空搭理自己！

少年闷哼一气，一个大跨步跑上台阶，独自往教学区的方向去。

程易的世界向来热闹。

宋写是知道的。

在崇州的时候就这样，暑假图书馆里和他哥打招呼的人特别多，来来往往的，每天都是不同的脸。

烦得要死！根本没法安心学习！

宋写知道的。

只是，他没赶上这一段罢了。

看着程易依旧如传闻般被鲜花和掌声环绕，绝对不是他到班第一天见到的惨淡模样，宋写是高兴的。

他是真心希望他哥好。

可是，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滋味，正强行挤入他的身体，试图刺穿他的灵魂。

他现在一点也不好受。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嫉妒？

宋写冷不防抖了一下。

笑话！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怎么可能嫉妒他哥？！

怎么可能！！！

宋写试图给自己一耳光清醒清醒。

但他没舍得。

少年开始和满脑子的拧巴抗争。突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X：去哪？

“给您跑腿呢。”宋写怨念着，动了动紧攥在一起的手指，在屏幕上输入了两个大字。

没笔：内急。

不一会儿，程易的语音消息就炸了过来。

X：“顺路给哥买点水来。”

X：“小卖部第一个冰柜下面，白色的。”

X：“快点啊，要渴死了！”

X：“没饭卡可真难，某些人掌管经济大权是一点不知道调配，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在太阳底下跑那么辛苦连口水都没有。”

没笔：那么多小姑娘在献水，随便拿一瓶就好了啊！

X：“哪儿那么多废话，快点买回来。”

没笔：哦！

没笔：等着！

没笔：我尿频！

X：“快点，马上要开始下一场了，谁让你报这么多项目，真是跑死人。”

没笔：再催我就给您自制一瓶～

X：草。

没笔：要文明有礼，不能带坏小朋友。

没笔：（微笑.jpg）

X：马上十八了，别装嫩。

没笔：八十你不也是我哥！

X：是，永远是你哥。

X：把你唯一的哥渴死，你就没哥了。

没笔：别催！！！

看着屏幕里的寻常对话，宋写不自觉笑出了声。

程易还是需要他的。对吧？

宋写自我肯定着点了点头，万般不舍摁灭手机后，又呆头呆脑地扫了眼四周。

此刻，绝大多数学生都围在操场上看比赛，校道里没几个胡乱闲逛的身影。

确认环境安全后，莫名兴奋过头的宋某立刻原地高蹦了几下，强忍着洋洋得意咧上天的嘴角，抖臀迈着超大步伐朝小卖部进攻去了。

包裹什么时候取都行，还是他哥的命最重要。

这可是他唯一的哥！

要好好爱护才行！！

不能被别人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