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邱郡守搂着邱夫人,眼里全是不解,“你说,雍林怎么就不吉利了?我听着,斩...什么的才不……”
邱夫人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说,“你不要命啦,小心祸从口出。”
夜里睡不着的还有侯偲。
他挑灯夜战奋笔疾书,已经写了厚厚一沓,这已经是第二封信了,第一封信侯偲只来得及草草写上几页,就赶在离开平清镇时托百姓到驿站发信。
蔚林郡车马方便,驿站也多,只要想到这封信一定能顺利送到陛下手中,侯偲就兴奋得两眼冒光。
其实此次来江南之前,陛下曾特意与他私下见面。
——小皇帝:“朕实在不放心柏相,你若是能随时将路上的情况传回给朕就好了。”
陛下有命,哪敢不从?侯偲当即表示一定会将柏相的动向丝毫不差地传回京城。
侯偲暗道,陛下果然还是与柏相离心了,之前刚开始通知上早朝时,他就有所察觉,现在更是应验了心中所想。
小皇帝瞧着侯偲的模样,又多说了一句,“不单是柏相……”
侯偲立马接话,“臣懂!还有邬修撰!”
小皇帝明显愣了一下才点头应是。
侯偲暗自得意,心想外面都传邬溏与柏相是兄弟,既然要留意柏相的动向,那柏相的兄弟自然也不能放过,陛下真是思虑周全。
小皇帝心里却奇怪,这个侯令使怎么知道朕还想要邬溏的动向?难道他也知道邬溏其实是柏相养的“小猫咪”吗?
两人各揣心思,却达成一致,脸上都笑意盈盈。
不再回忆,侯偲写好最后两页新动态之后,将信装好。
陛下不愧是深谋远虑,想来早就发现了柏相与邬溏之间的暧.昧,这才让他盯着,从而抓住柏相的软肋和把柄,方便今后更好地摆布。
侯偲长叹一口气,论谋略,自己还差得很远,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准备打两面仗了。
一面,在江南这一路上,他尝试给柏相留下好印象。
另一面,还不耽误他与陛下暗中通信,在陛下面前留下好印象。
思及此,侯偲又有点美了,他想,这下无论如何都能讨上面人欢心,总该官运亨通了吧?
就这样,侯偲带着满满的期待,将第二封信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侯偲发出的第一封信被驿站加急,很快送到了京城。
赫连缮时刻关注着宫中动向,并早早吩咐下去,若有柏相一行人传回的信,第一时间要先送到他这里来。
燃起烛火,赫连缮坐在书房桌旁,摸着手中还不算薄的信,信封上“侯偲敬上”这四个字写的格外大,生怕人看不见似的。
赫连缮嗤笑,这个小令使有点意思,竟然传信给陛下。
怪不得柏钺走前会说,可能会有其他人传信回来,让他多留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侯偲一个令使肯定不敢私自给陛下传信,定是陛下授意过。
赫连缮不慌不忙地挑开火漆,拆开信件,他倒要看看陛下究竟让侯偲传些什么东西回来。
——陛下,臣观柏相与邬修撰二人举止亲昵,关系密切,绝不似坊间传闻般是亲兄弟。
然,臣一人所见或有偏差,故臣将二人行为一一记录,请陛下品鉴!
阅及此,赫连缮眉头紧皱,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还品鉴?鉴什么?
不过……陛下竟然派人监视柏钺,赫连缮心中一沉,果然陛下已经长大,开始忌惮柏钺了。
赫连缮继续向下读去。
——……一日行至途中密林休憩,柏相强迫修撰同车,后修撰手腕缠纱露出车窗,又被一强有力手攥回,许久方出……
——……一日夜晚无眠,修撰倚栏幽叹,柏相大开房门,衣衫半敞,诱其入内,许久方出……
这侯偲怎么通篇都在写柏相和邬修撰的秘事?
赫连缮看着上面一段又一段的“许久方出”,不禁陷入沉默。
——……一日柏相遇险,修撰伤心欲绝,二人隐于客栈后厨,修撰腰肢柔韧,攀于柏相怀中,面色绯红,并言:“伤在郎身,痛在我心”,后许久方出……
赫连缮猛地将信反扣在桌上,力道之大,桌旁的烛火都颤了又颤。
赫连缮:......
这个侯偲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吗!就拿着这样写完的东西直接给陛下看吗!他还记得陛下只有十二岁吗!
来不及细想其中诡异,赫连缮在看到柏相强迫邬溏上车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侯偲在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然还有更刺激的。
赫连缮反复深呼吸,这封信无论如何不能让陛下看见,但又不能让陛下以为侯偲没有传信回来。
万一陛下再偷偷派个靠谱的人去监视,真传回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侯偲写的东西虽然离谱,但好在写不出什么正经事。
赫连缮展开信纸,蘸了蘸墨,叹气道,“只能我删改一下再送上去了。”
第二天,福禄公公喜笑颜开地将信送到小皇帝手上,“陛下,这是侯令使传回来的信。”
小皇帝刚和兰芷准备比投壶,闻言立刻坐到一旁,“快拿来给朕看看。”
兰芷知道侯令使就是和柏相下江南的人之一,她有些好奇信上写了什么,但又碍于身份,没有上前。
之前柏相派人回京,她听说是因为镇上有灾,这次同行的人传信,又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福禄将信拆开,小皇帝迫不及待地展开看去。
——拜谒陛下,圣名福德,万岁绵长。
臣观柏相与邬修撰情同手足,亲密无间,并无异常。
侯偲敬上。
小皇帝前后翻了翻,又去信封里找了找。
确实就只有这一张,纸上还只写了这么一点点。
没了?这么多天过去,侯偲就观察了个这?
小皇帝面无表情:“朕觉得侯令使不堪此任。”
福禄笑劝:“陛下,这才走了多久,肯定看不出什么的。”
兰芷到底没有抗住诱惑,再加上就这么两句话,小皇帝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于是她顺利上前。
兰芷惊讶:“柏相与邬修撰竟然是兄弟吗?”
小皇帝更惊讶:“情同手足不是指亲兄弟。”
兰芷疑惑:“啊?是吗?”
小皇帝将信丢到福禄怀中,满脑子都是柏相临走时说的那六字箴言,少说多问多听多看,他当即问道,“你在蟒国时,学堂没有教过吗?”
兰芝摇头。
小皇帝更震惊,“学堂先生竟然这都不教?”
兰芷继续摇头,慢吞吞解释道,“不是,我没有上过学堂。”
小皇帝看向福禄,露出羡慕的表情:蟒国竟然不用上学堂!还不用上早朝!这是什么人间圣地!
小皇帝:“那你不用读书吗?”
兰芷:“只要读过三字经和百家姓,能识字就好。”
小皇帝:“蟒国皆是如此?”
兰芷垂头,揉搓着袖角,“学堂是家中兄弟才能去的地方,在蟒国女子不能进学堂,若想识字,需请教习先生回家来教。”
“先生也只是教会识字写字后便走了,从不教其他。”
小皇帝原本有些羡慕,可听着听着,他觉得有些不对,“你是郡主,世家大族有钱请先生回家教,那寻常人家呢?”
兰芷抬眸,疑惑道,“寻常人家女子为何要学识字?她们迟早要嫁人,找个好夫家就行啊。”
小皇帝的震惊在此刻达到巅峰,所以蟒国女子最多只会识字写字,从没读过书,没学过道理,只知道嫁人从夫?
投壶也没有心情再玩了,小皇帝随便寻了个借口便回了内殿。
他坐在榻上愣了许久,才抬头看福禄,“朕总觉得,蟒国女子似乎很可怜。”
福禄满眼慈善,“陛下是觉得女子不读书,只想着嫁人,很可怜的吗?”
小皇帝晃着腿,耷拉着脑袋,“读书是很痛苦啦……但也会有人觉得喜欢呀,可她们连选择都没有……”
福禄想了想,“陛下,不单是蟒国,天合的普通人家也是无法送女子进学堂的。”
小皇帝疑惑,“啊?可朕看到学堂里面有好多女子啊。”
福禄耐心解释道:“那都是世家公卿的女子,读书识礼是她们的一门功课,将来嫁入夫家,若是不懂女诫女训,会被夫家耻笑的。”
“而寻常百姓,互相结亲都是为了日子更好过些,无论日后务农或是经商,都轮不到女子出面,于是更不需要女子读书。”
“有那个银子,不如多添几件衣裳来得实在。”
端坐在高处的小皇帝仿佛第一次拨开迷雾,望向人间。
他怔愣了许久,才说,“可朕觉得,女子不应该只是为了嫁人后不被耻笑才读书,也不应该只困顿于灶房与后宅之中,她们该有自己的选择。”
太后娘娘饱读诗书,小皇帝的功课从来都是先被先生考校一番后,回来再跟太后论学一遍。
太后每每都能从中点拨出先生没有教导的内容,让小皇帝茅塞顿开。
他曾以为,全天底下的女子都似太后这般文采卓越。
但太后只有一个,其他女子若不想嫁人,不困在后宅,又能去哪儿,还能干什么呢?
福禄见小皇帝陷入沉思,不禁想起一件事,他指着书房的方向,说道,“陛下,老奴记得,柏相临走之前留了几个折子,其中似乎有类似的内容。”
原本福禄是不能随意翻看折子的,但那天几个折子是柏相亲自送来的。
柏相说归期不定,他不在京的这段时间,让陛下有空思量一下折子的内容。
所以福禄借着柏相的手,大致扫了一眼折子的内容。
小皇帝连忙赶到书房,翻开最上面一个折子。
——臣柏钺启,拟修女子学堂一所,增设女官十职,叩请圣裁。
与此同时,相隔万里的蟒国占星台上,路国师猛然定住脚步,脑海里充斥着毫无感情的机械电子音——
——“监测到剧情已偏离,目前偏离程度,百分之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