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不是出去住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庆喜跟在邬溏身后，不时左右张望一下，生怕撞上曾姨娘他们。
走了半天，直到绕过一处回廊，庆喜才发觉不对，“咦？公子，这不是回沁芳阁的路啊，你要去哪儿啊？”
邬溏回头：“你刚不是说柏钺还在书房？”
庆喜：“是啊，公子你要去找柏相？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而且你们两个不是好几天都不说话了吗？”
邬溏站定，嫌弃道，“你话好多哦。”
庆喜顿时噤声。
书房内烛火通明，柏钺一人坐在桌旁，自从回京与工部邱尚书和户部石尚书商议后，改河道一事更加明晰，同时工匠还提出了另一条建议。
工匠说可以在淇江上修建一处堰，利用表层和底层水流的流速差排出砂石，提高上游水位后，也更方便灌溉和航运。
柏钺此前没有想到这一点，果然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他将工匠的意思告知了邱尚书，邱尚书觉得可行，工部与户部联合上奏，相信很快就能着手建图。
等河道和淇江堰的图纸方案时，安置河畔百姓的事也不能耽误，柏钺此时就在梳理安置方案。
然后他就听到了蹑手蹑脚的衣袍摩挲声。
想必是墨问来了，一直盯着图纸，柏钺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提笔想要标注一下田亩数，却发现砚台无墨。
他头也不抬，“墨问，过来磨墨。”
蔚林郡的田亩数有些多，柏钺用手指在图上画了个圈，指节轻轻扣着桌面，思忖着后续打算。
临近八月，京城这两日的暑气反而更浓重了些，即便是夜里开着窗，晚风也徐徐温温。
空气中萦来冷香，平添丝丝清凉，柏钺愕然抬头，邬溏正从匣子中取出一块墨锭。
“诶？这是新墨。”邬溏端详着，新墨棱角分明，上有松鹤图案，他走到桌旁，“我没开过新墨，会不会划伤砚台呀？”
柏钺沉默一瞬，随后为砚台里添上水。
邬溏见状，跃跃欲试，“那我磨啦！”
别说新墨，便是陈墨，邬溏也只看别人弄过，如今第一次自己上手，完全是看似灵巧实则毫无章法的在砚台上打斜推圈。
几息之后，手腕蓦地被握住，邬溏抬眸，柏钺坐在椅上，倾身探手，无奈道，“磨墨要平正。”
“好哦。”邬溏将墨锭摆正。
见他迟迟不动，柏钺看过去一眼，“怎么了？”
邬溏晃了晃被他握住的手腕，“你动一动呀。”
掌心下衣料轻薄，透着丝丝温热，柏钺凝眸浅笑，“你磨墨，我动手？”
邬溏定定地看着他，“恒承，我在给你台阶下哦。”
自冠正郡回来的一路都没说过话，回来以后也一直在忙公务，但这都不要紧，邬溏在看到那盘蜜枣桂鱼时便已经不再赌气。
柏钺先给了他一个台阶，邬溏顺势回来也给他递一个，这样就可以携手和好啦。
至于其它问题，邬溏觉得日子还长，迟早能抓到狐狸尾巴，不急，咱们先麻痹麻痹狐狸。
给台阶自然要下。
手指不动声色地扣紧腕骨，柏钺臂弯微动，在砚台上平顺缓慢的画了个圈。
不用费力的感觉真好，邬溏笑弯了眼，“我是不是很好？”
柏钺勾唇，“是。”
邬溏得寸进尺，“既然这样，你是不是应该回报我？”
柏钺挑眉，“怎么回报？”
邬溏图穷匕见，“好说，明天的早朝帮我告个假呗。”
秦逸古古板板一点都不好玩，连告假都不敢去，实在靠不住，邬溏左思右想，满朝上下敢忤逆陛下的就只有柏钺了。
于是邬溏只能无奈告辞回府投奔柏钺，谁让他早上实在起不来，也不太想单独和小皇帝说话呢。
“早朝实在太早啦。”邬溏痛心控诉，“现在去睡，都睡不够三个时辰。”
砚台上墨色晕开，柏钺抬眸，“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当然不是呀。”邬溏抬起另一只手搭在柏钺的手背上，似笑非笑道，“我还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幅绝美画像，让恒承只消一眼便留下来了。”
“绝美？”柏钺眉梢一松，松开腕骨反手朝上握住了邬溏，稍一用力，将人带近。
邬溏只觉得柏钺的视线灼人，一寸一寸轻缓地滑过他的脸颊，他有些不自在的挪开目光。
指腹揉搓过邬溏软嫩的手背，柏钺勾唇，“没有邬修撰美。”
邬溏挪回目光，不信，“哦？是吗？柏相拿给我看看？”
柏钺却突然顿住，迟迟未动。
呵，骗子。邬溏握住柏钺的手摇了摇，“别忘了给我告假啊。”随后迅速松手，一溜烟离开了书房。
柏钺起身，顺着敞开的窗，能看到邬溏与庆喜双双走在风铃木下，背影鲜活，自在恣意，很快消失在月色中。
转动书架上的貔貅，右侧缓缓打开一道暗门，他走了进去。
不是不能给邬溏看画像，只是方才柏钺突然想起，昨日有事，把狄姑娘的画像落在了暗室。
柏钺走到暗室左侧，从桌上拿走狄姑娘那幅画，随后视线落到暗室中间。
那里悬挂着一幅画像，普通的画架上托着红漆木雕花的画轴，平展的画卷中青山依旧，柏钺与水榭里回眸的少年静静对望。
郑霄丢失的画像和册子都被放在暗室中，那幅柏钺特意去做的赝品画也在一旁摆着。
他移开目光，视线落在一个嵌金玉瓶上。
玉色清润透亮，能看到里面存着细细金沙，自柏钺穿越到天合时，他手里就握着这个瓶子，不知有何用处。
瓶子似乎还是坏的，无论如何晃动，里面的金沙纹丝不动。
一开始时柏钺还想凿开研究一下，却发现不管用什么东西都无法敲开瓶子，只能作罢，时间一长，他也就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柏钺拿起来，照旧晃动了一下。
金沙仿佛固定在瓶底一般。
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柏钺随手将玉瓶放到架子上，拿着画像离开了暗室。
暗门轻轻合上，柏钺没有看到，在夜明珠微微荧光下，玉瓶中的金沙缓缓坠落了几粒。
一觉到天亮，小皇帝开心地穿上衣服，第一次觉得早朝这么值得期待。
直到他坐在龙椅上，环视下方，熟悉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小皇帝激动地心瞬间凉了下来。
旁边福禄过来耳语，“陛下，老奴问了，邬修撰今日还是告假。”
小皇帝悄悄，“朕不是说下早朝要找他说话吗？他还敢告假？”
福禄：“不是邬修撰派人来告假的......”
“朕管他让谁来告假......”小皇帝还没嘀咕完，福禄那边已经接上了话。
福禄：“是柏相。”
小皇帝眨了眨眼，“啊？”
福禄默默点头，“柏相亲自来给邬修撰告假的。”
小皇帝闻言看向下面的柏钺。
柏相，听说你和邬修撰吵架，已经好久不理对方了？
而且秦太医不是说邬修撰昨晚宿在秦府吗？怎么会是柏相过来告假？
疑惑探究的视线突然和柏钺淡漠的目光撞上，小皇帝哆嗦了一下。
柏钺：“臣的折子，陛下看过了吗？”
折子？哪个折子？小皇帝大脑飞速运转，“咳咳，朕看过了，柏相提议十分重要，朕已经命人去办了。”
柏钺淡道：“河道方案还未出，陛下找谁去办什么？”
“啊？”小皇帝猛地想到，“哦哦哦，朕还以为柏相是说修建女子学堂一事呢，原来是要说湘林河改道一事啊。”
“也好，既然陛下提了此事，臣还有一议。”柏钺说，“既要修建女子学堂，增设女官，那科举改制一事也需提上日程。”
改制？小皇帝一愣，“柏相何意？”
柏钺扫了一眼周围百官，“如今科举制度漏洞百出且仅在群级层面，臣听闻还有人花钱买官，借此机会改制，使女子也可参加科举，并将考试层层分级，垂落县乡，普惠寒门。”
秦逸在后方听着，内心动荡不已。
科举一直以来都是富家子弟才能参与，如今经柏相一提，不仅女子也有机会入朝为官，偏远寒门也同样获得了机会。
长此以往，卖官之风消散，朝堂诸官新旧交替，迟早会全部轮换为经严密科举选上来的正经朝臣。
百官清明，何愁朝局不振？
柏钺这番话听在每个人耳朵里，都是不一样的意思。
与秦逸的激动之情相反，侯偲听来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柏相口中所说的花钱买官，是在暗指邬修撰卖房买官一事吗？莫非二人还没和好？
之前以为他们是兄弟，后来江南一行，侯偲可以肯定绝非如此，既然这样，是不是得赶紧找出背后让酒楼说书的那个人？
侯偲看向前方大理寺少卿的后脑勺。
他几乎可以肯定，是赫连缮那个睚眦必报的人干的。
不就是冠正郡时有些小摩擦吗？竟然提前回京把信改成话本暗算他，太不是东西了。
正想着，侯偲听见上方小皇帝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小皇帝：“花钱买官？柏相在说笑吧？”
他哆嗦地揪着袍子，“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朕怎么不知道？”
救命！柏相竟然知道福禄偷偷透消息卖官的事！
那会不会也知道福禄卖官的钱一半都拿来给他买宫外的小玩意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柏钺：一句话，让三个男人为我“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