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队伍如长龙，前段有两个人专门做记录，官宦人家的轿子就停在不远处，派了轿夫或是侍从过来代为排队。
众人从邬溏身边擦肩而过，只留他一人站在原地，显得十分乍眼。
柏钺的视线很快就锁定在了他身上。
墨问并不做登记，只在一旁盯着秩序，察觉到柏钺递过来的眼神，他拿起伞走向邬溏。
墨问：“大人不便走动，您是过去？还是留在这边看看？”
他将伞撑开递给邬溏，“大人命我给您拿伞。”
邬溏看向柏钺，他一人一板随意坐在门前，犹如定海神针，从容不迫。
“我不过去。”邬溏接过伞，也不问柏钺为什么不遮伞，只是看向匾额，“学堂叫什么名？”
墨问：“待学堂开门授课时，红绸自会揭开，到时您可过来一观。”
“邬修撰！”
见有人向邬溏走来，墨问很快退下，邬溏回头，对上侯偲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侯偲：“我就听说学堂这边有热闹，没想到柏相真在这里！”
邬溏还没说话，侯偲已经像一阵风般略过他冲向柏钺。
邬溏：......
“他这是疯魔了，别理他。”赫连缮摇着扇子，站到邬溏身边蹭一蹭伞下的阴凉。
只见侯偲对着柏钺十分恭敬地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欢天喜地跑去人群那边，挤走了正在为官宦之女登记的侍从。
赫连缮以扇挡唇，笑道，“就侯令使这上赶着拍马屁的速度，说不定很快就不能叫令使了。”
邬溏听着这话，不像是在夸他升迁更快，倒像是嘲笑他迟早有一日拍在马蹄上。
见邬溏不接茬，赫连缮也不生气，反而看向木牌，奇怪道，“九千两，为什么是这么个数？”
“谁知道呢。”邬溏淡道。
赫连缮眼睛看向井然有序缓慢向前的队伍，嘴里却突然说起另一件事，“邬修撰在冠正郡祭奠的是谁的阿姊？”
他扭头过来，对上邬溏，一笑，“据我所知，邬修撰并无姊妹，不是吗？”
邬溏平静地看着他。
“邬修撰不大理睬我，是因为之前在冠正郡，我对香烛纸钱不大尊重吧？”赫连缮说，“那我至少要知道冲撞的是哪路神仙，对不对？”
“死也要死个明白嘛。”赫连缮戏谑地眨眨眼。
原来赫连缮后来离开时还是听到了。
想起狄珞听到奉禁僧人时的反应，若不被人察觉有异，就需要不动声色，邬溏连眸光都毫无波澜。
自冠正郡回来后，赫连缮除了找说书人改了个话本子恶心侯偲以外，还暗中查了查邬溏的家世。
邬溏十分干净，家中两代都无人了，只留下他这么一个，祖宅还被卖了。
既然如此，想必能祭奠的人也多，只是赫连缮翻了翻族谱，却没发现他有任何姊妹，堂亲戚家也没有。
原本赫连缮就觉得邬溏接近柏钺是居心叵测，当时看到后更觉得这人不配柏钺。
柏钺定是被他用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了！
说完这几句，赫连缮不放过邬溏任何一点变化，可却什么都没捕捉到，除了邬溏逐渐变得饶有兴味的眼神。
赫连缮皱眉：“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这伞是恒承送我的。”邬溏突然说，“他怕我晒着。”
赫连缮眉心更紧，难以置信的重复，“恒承？”
“若我现在说想吃冰糖栗子糕，想必恒承也是会去买的。”邬溏说。
赫连缮嗤笑，“恒承在这里就是为了坐镇，会在乎你想吃什么？”
邬溏微笑，“赫连大人确定吗？要我现在就试试吗？”
说着，邬溏脚下一挪，就要像柏钺走去。
赫连缮死死拽住他，咬牙道，“别去！听见没有？”
“看来赫连大人不确定。”邬溏收回步子。
赫连缮愤愤甩手松开，“你究竟想说什么？”
邬溏：“赫连大人不过是觉得我对柏相图谋不轨，或是贪财或是逐利，总之不是真心待他，所以才去查我。”
“我祭奠谁并不重要，阿姊？表亲还是认的干姐，对你来说都一样。”
“这里找不出问题，那里也会想办法编个错处出来。”
“何必呢？又不是我先找上门的。”邬溏浅笑，“你若觉得柏相忽略了你，不如直接去找他。”
赫连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瞎说什么！我哪会那么幼稚！”
邬溏歪头：“是吗？不是因为觉得我出现抢走了你的挚友，心里不平衡？有危机感？”
赫连缮故作高深，“你算个什么，能让我有危机感？”
邬溏乖巧的哦了声，不再看他。
队伍很快登记大半，距离申时也没多久了，秋日虽没有那么毒辣，但柏钺一直坐在日头下，难免额头出汗。
反倒是邬溏，举着伞悠哉清凉，赫连缮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赫连缮：“我才不是因为嫉妒你，你就不是恒承的良配。”
邬溏无所谓的点头，“哦。”
赫连缮冷哼，“你一点都不心疼恒承，他都知道给你拿伞，你却不怕他晒着。”
邬溏眸光微动，“你这么想？”
“当然。”赫连缮不满的看着他。
邬溏将伞塞到他手里，“那你过去给他撑伞吧。”
这是什么意思？赫连缮抓着伞，反倒不敢动了。
邬溏挑眉，“去呀，你这么心疼他，再给他倒点茶。”
赫连缮眼珠一转，突然想过味儿来，“你竟然诈我。”
这么多百姓都没有撑伞，柏钺在这里坐镇，就是为了稳民心，结果又撑伞又饮茶，说不定会引起不满。
赫连缮诧异：“你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邬溏：“可能是因为我不心疼恒承吧。”
赫连缮：“......你在阴阳怪气我？”
邬溏故作诧异：“你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赫连缮：......
队伍中有个人登记完，频频瞥向柏钺，最终鼓起勇气走过去。
“您是丞相大人吗？”
柏钺起身，“我是。”
那人手上都是白面，擦了擦围裙，将躲在身后的丫头拽出来，“大人，我是卖馒头的，这是我家囡囡，她是个好丫头，我也想供她念书，可刚才听那位大人说，要读三年，是真的吗？”
丫头怯怯地抬头看了柏钺一眼，赶忙挣扎着又躲到了爹爹后面。
柏钺点头：“是三年。”
“可这学费......”那人有些为难。
柏钺：“之前应该已经公告过，学费每年十两。”
“我知道我知道。”那人忙道，“十两还成，还成.....”
既然之前已经知道，何必再来一问？柏钺心思一转，“是因为官宦之女也来？”
那人仿佛找到了出口，急忙说，“我刚看了，那边队伍里有个人我认识，是府尹的车夫，说府尹之女也和我囡囡一起学...但每年交一百两......”
“不必多心，正因为官宦之女入学，他们的学费比你们高出许多，才能互相补上差额。”柏钺耐心解释，“但大家都是一个教书先生，读书并不会分出三六九等。”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真好...真好......多谢大人啊。”
柏钺向天拱手，“是皇恩浩荡。”
那人看向皇宫的方向，第一次觉得陛下与他离得这么近，他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擦着眼角离开了。
皇宫中，小皇帝猛然打了个喷嚏，“奇怪，朕着凉了吗？”
兰芷看了他一眼，“可能有人在念叨陛下吧？不是说，柏相今日去学堂招生了吗？”
小皇帝看着棋盘，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下一子落哪儿。
狄珞戴着面纱托着下巴，呆呆的看着。
“是呀，应该快结束了吧。”小皇帝最终放下两子，“朕输了。”
狄珞开始一手黑一手白的收棋子。
兰芷：“女子入学情况复杂，也不知道柏相如何让众人信服。”
小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福禄刚凑上九千两准备送去户部，就被柏钺拿走了，不禁咂舌，谁能算过柏相啊。
“你管他呢。”小皇帝随口说，“等学堂建好，你就去读书。”
他看向狄珞，“狄姑娘读过书吗？”
狄珞将棋子收好，点了点头。
小皇帝想了想：“女训？”
狄珞点头。
狄姑娘可真不爱说话啊。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性格，无分好坏，小皇帝也不纠结，“这次登记完入学名单，想必学堂开门就快了。”
兰芷：“教书先生已经定下来了吗？”
小皇帝点头：“定下来了呀，一开始就定下来了。”
兰芷奇怪：“可外面不都在因教书先生是男是女争论不休？既然早就定下来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家？”
日日都在宫里待着，外面的事倒是一点不耽误打听啊。
小皇帝看向兰芷，兰芷疑惑的看他。
为什么不早说，因为柏相不让啊。
坊间对学堂越关注，女子学堂的声势就越大。
更何况，谈资嘛，没了教书先生，还会有另一个话题，是止不住的，还不如先抛出去一个已经解决的问题。
小皇帝轻咳一声，只是说，“这个教书先生，大家都认识。”
兰芷和狄珞都好奇的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微笑道：“是景阳寺的修奘大师。”
兰芷和狄珞：？？？
小皇帝：“没想到吧？”
朕也没想到。
“修奘大师学富五车，心怀天下，为让天下女子都能迈出第一步，特下山来做教书先生。”
小皇帝伸出三根手指，“只要宫里每年为景阳寺供奉三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