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点灯熬油

夏淮抱膝坐在床上静静看着这一盏烛火，心情郁闷，膝盖还是跟针扎了一样疼，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挨过段云沉的罚，这次真是把他的心伤透了，他再也不会对师父笑了，他决定以后化作一个冰冷无情的练剑机器。

房间门被打开，段云沉端着托盘进来，夏淮见他过来把脸一撇，独自生闷气，段云沉坐到床边，对他说：“把腿伸过来。”夏淮一边把腿放在段云沉的腿上，一边扭头不看段云沉。

把他的裤子堆到大腿上，两个膝盖上一片青紫，有些微肿，段云沉把药油抹在手上，而后慢慢揉在夏淮的膝盖上，明白师父这是心疼他把膝盖跪痛了，夏淮心里那点委屈顿时烟消云散，感动得痛哭流涕，身体一抖一抖，又克制，生怕被段云沉发现自己又哭了。

但他抽泣得实在是太明显，段云沉心里在摇头，还说苏灯宠夏淮，到底自己也是过分宠溺他，说是罚他跪了五天，每天也只是在院子里跪一个时辰就算罢了，这么点痛都委屈得眼泪直掉，真是没出息，于是笑道：“我发现你怎么越长大眼泪越多，憋住，不许哭。”

夏淮扭过头用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段云沉，他一把搂住了段云沉的脖子，哭腔明显：“师父，我就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段云沉轻拍一下他的后背，警告道：“不许把鼻涕蹭在我衣服上。”

夏淮没听，他全蹭在段云沉衣服上了，哭得歇气了才停下，段云沉把他裤腿拉下来，严肃问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夏淮一边抽噎一边答道：“我不该下手太重？”

“是不该出手，你也该长大了，怎么别人戏弄你，你就起了杀意。”

“我没有。”夏淮真的委屈，“我真的没想杀了他的，是凌和月他自己身板太脆。”段云沉轻叹了口气道：“你的力量施加于普通人身上，能随时取走别人的性命，包括你拥有的权力，你是守秋的少主，你的决定也能夺走他人的性命，你出手前都要好好考虑后果，师父希望你惩恶扬善，而不是倒行逆施。”

夏淮凝神听着，而后认真点头：“我明白了。”段云沉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守秋迟早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要明白你身上的责任。”

听完这话，夏淮瘪嘴道：“师父你不干了不还有苏灯吗，他今年才二十岁，没比我大多少，他在守秋颐指气使，他们都说苏灯心地善良，又正义又有能力。”

夏淮偷瞄了一眼段云沉的脸色，继续道：“他们都说苏灯整日扮做你的模样，他好脾气，你坏脾气，哪天他把你一脚踢出守秋都没人知道。”段云沉觉得好笑，问道：“这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夏淮招供：“情报阁的唐长老。”

“你自己的想法呢？”段云沉看着夏淮的眼睛。“我？我觉得苏灯这家伙坏得很，他只是表面看起来很温和，实际上他脾气很差，他老是用你的名义做坏事。”

“奥哟。”段云沉一个爆栗敲在夏淮脑袋上，夏淮惨叫一声，捂住脑袋：“师父你干嘛啊！？”段云沉严肃道：“你不能这么揣测苏灯，知道吗！”“为什么啊？”夏淮百思不得其解，“以后你会明白的，他是你最该信任的人。”

“才不是！”夏淮赌气道，“我最信任的人是师父你，你就跟我亲爹一样，比我亲娘还亲。”段云沉神色一变，而后不着痕迹淡笑一声：“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师父....”夏淮跟他撒娇道，“凌和月是你什么人啊，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那个人看起来呆头呆脑，像个木头一样，哪里比我好了。”段云沉漫不经心道：“朋友的弟弟而已，在咱们这借住，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他好了？”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老是看他，你不会对别人那么特殊的，好像你们很熟一样，看起来关系很好。”

段云很眉心紧蹙：“我有吗？”“有啊。”段云沉摇了摇头：“我对他一点也不好，我才用了很恶劣的话把他的心戳得稀巴烂，他应该恨我才对。”

“啊？”夏淮睁大眼睛，“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跟个没事人一样？为什么对我毕恭毕敬？”段云沉接过夏淮的话，“因为他不在乎，尽管我伤害他，他也不在乎，跟个木头一样。”

“我不懂。”夏淮茫然，段云沉挽唇笑笑：“你跟他和平相处就好了，没必要懂他，因为我也不懂。”

“好吧……”

天亮之后，段云沉起笔写信降了唐长老的职位，守秋内部对苏灯的议论顿时销声匿迹。

凌和月正在和厨房斗智斗勇，段云沉看着他把一堆调料毫无条理地倒进锅里然后一顿搅拌，锅里的老母鸡好像死得怨气很重的样子，发出奇怪的味道，真情实感地为今天的午饭担心了。

“好了！”凌和月把鸡煮好，又炒了两个菜，忙进忙出终于做了一桌子菜，段云沉定睛一看，“爆炒腊肉，炖老母鸡，水煮鱼片....”卖相好像还看得过去。

夏淮刚练完剑，饿得前胸贴后背，段云沉扯下鸡腿放到他碗里，“尝尝。”凌和月期待地看着夏淮，只见他猛啃一口后倒在桌上，仿佛只剩一口气，哀哀地说：“凌和月，要毒死我你直说。”

凌和月扯下另一只鸡腿，浅浅尝了一小口就吐出来了，甜不甜咸不咸地，确实难吃，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段云沉：“对不起，浪费你的食材了，我很努力在做了....”“算了，以后还是我做饭，你从此离厨房远点好了。”“是....”段云沉正欲重新炒菜，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段大哥。”

夏淮和凌和月循着声音看去，院子门口站着个女人，虽说不是多美艳，也是小家碧玉，手里还拎了个食盒，“段大哥，在吃呢，我还以为你还没吃饭，做了吃的过来。”是村里王叔家的女儿，最近常来串门，他点头谢过，回道：“不必了，我正要做...”

“等等！”夏淮打断，跑出去把王霜带进来，“没吃呢，霜姐姐，一起吃吧，我们这的厨子做饭实在是太难吃了，快毒死我了。”凌和月尴尬地挠了挠头，把自己做的菜都撤了放在一边，王霜笑笑，把自己带来的菜摆在桌上，确实是色香味俱全，“一点小菜而已，别嫌弃。”

夏淮也是没客气，尝了两口，好吃得要飞起，“太好吃了，我要哭了。”“好吃多吃。”王霜示意凌和月也一起吃，凌和月看着这一桌子肉，礼貌地点了点头，开始扒自己碗里的米饭，“段大哥，你也来呀。”王霜见他还在厨房捣鼓，段云沉应了一声也没有下文。

过了片刻，他端了盘青菜出来放在凌和月面前，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端碗吃饭。

凌和月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青菜，心里像有股暖流将四肢百骸都浸润透了，他悄悄地看段云沉，见段云沉没什么反应，自己却是笑了笑，很开心，凌和月突然觉得段云沉挺好心的，明明是他这样名扬天下的人物，却好像从来没把守秋之主这样的身份放在眼里，只是在做一个叫段云沉的普通人。

王霜约了段云沉去河边散步。

“一个女人主动约一个男人去散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什么？”“我请问，你不是在那什么楼里干活吗，你怎么不懂？”夏淮嫌弃地看着凌和月：“装单纯是吧。”“我只和男人打交道，哪里懂女人？”凌和月辩解道。

“霜姐姐喜欢我师父。”夏淮和凌和月一起蹲在河边树丛里偷瞄河边的两个人，段云沉和王霜有说有笑的，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他长得很英俊嘛，还很有钱，被喜欢也很正常。”“这还用你说？”夏淮简直是段云沉最忠实的崇拜者。

“可是这么久了我师父身边也没个人陪着，总是孤身一人。”夏淮担忧地说，“我还想要个师娘呢，希望霜姐姐加把劲，把我师父拿下。”

“这话被你师父听到了你就惨了。”凌和月好意提醒，夏淮立马捂住嘴巴。段云沉感受到视线，往夏淮的方向看了一眼，吓得夏淮浑身冒冷汗，飞也似地跑了，凌和月见他发现也不好意思偷瞄，跟着就走了。

“段大哥，你会留在栖迟村吗？”王霜率先打破沉默。

“也许会，也许不会。”段云沉知道王霜的心意，他也只能老实作答，“王霜，如果你想要和我在一起，有些事我还是应该先告诉你。”

王霜也不避讳，她侧耳倾听，“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我身边很危险，无法成为你想要的稳定的伴侣，而且在男女之情这件事上，我现在并不喜欢你，你要考虑好喜欢我的代价。”

“就这样？”王霜莞尔一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你有什么隐疾呢，段大哥你真不懂女人心啊，不是向你示好就是喜欢你，有些时候你也把喜欢想的太单纯了，喜欢是两个人的事，如果没有感受到你的喜欢，对方是不会真正喜欢你的，也许是崇拜，也许是觉得你人好，条件好，但都不是喜欢。”

王霜在河边坐下娓娓道来：“比如你觉得我喜欢你，其实不然，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到了年纪，段大哥你人也很好，是可以互相谈谈情爱这种话题了。”

段云沉坐在她身边认真地听，“段大哥，你真的很坦诚，我很少碰见你这样的人。”王霜捡了一块石头丢进水里，她继续道，“我还以为到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想找个人搭伴过日子了，没想到你还会纠结于喜不喜欢这种话题。”

“嗯？”段云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我这个年纪，我很老吗？”王霜只是一笑：“不老，配我正好，只是我不太在乎喜不喜欢这种事，我找伴侣，是想找个可以投靠的人，难道你不是吗，谈情说爱之后，就想聊点实在的。”

王霜观察着段云沉迷茫的神情，“段大哥，你不会，还没喜欢过别人吧？”“我？”段云沉指向自己，他想否认，可他无法否认，“我....”

段云沉少见地吞吞吐吐说不出话，因为他发现，他真的从来没喜欢过别人，他居然没喜欢过别人，他怎么会没喜欢过别人呢。

王霜见他这模样已经笑出了声：“我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还以为你是阅尽长安花，返璞归真，在与我聊未来嫁娶的话题。”段云沉试图反驳：“也许我喜欢过别人，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会的。”王霜朝段云沉笑了笑，“段大哥，等你喜欢上别人，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喜欢了，那是遮掩不住的，自己绝对清楚明白的感情。”

段云沉低头看着湖面失神，王霜知道了他的心意，也不扭捏，拿胳膊肘碰了碰段云沉的胳膊道：“害，咱们多相处相处，说不定就处出感情了。”段云沉知道她在开玩笑，回过神打趣道：“那你可别真的喜欢上我了啊。”

王霜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